冷月那声“布防图在此！”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刺骨的杀意，狠狠劈开报国寺上空凝固的夜色，也狠狠砸在我正欲转身潜入地道的脊梁上！
布防图！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一激灵，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玄慈那老秃驴为何如此处心积虑、丧心病狂！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掳人勒索？这是要断嘉禾城的命脉，引豺狼入室，屠戮满城！
“玄慈——！！！”
身后禅院方向，一声饱含惊骇、怨毒到极点的嘶吼猛地炸开！那声音尖锐扭曲，哪里还有半分佛门高僧的悲悯？分明是妖魔被撕破画皮后的厉啸！
成了！冷月得手了！玄慈装不下去了！
我心头巨石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更急迫的火焰——必须立刻摸清这地宫的底细！念头电转间，我毫不迟疑，身形一矮，如同滑溜的泥鳅，顺着那条刚刚开启、散发着浓重土腥和隐约霉味的幽深地道钻了进去。
地道入口在我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杀机瞬间隔绝。眼前是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滞重、潮湿，带着陈年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腐朽油脂的怪味，直冲鼻腔。
“呼……”我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压下因骤然进入绝对黑暗和金痕隐隐灼痛带来的不适。指尖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划过，触感粗糙，是人工开凿的痕迹，布满尖锐的棱角。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石地面，每一步落下都需极其小心，以免发出声响惊动可能存在的守卫。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耳朵极力捕捉着前方任何细微的动静——只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在死寂中擂鼓。体内那蛰伏的金蚕蛊母却异常活跃，淡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微微发烫，传递来一种混合着警惕和……厌恶的感应？仿佛这地底深处，藏着令它也感到不洁的存在。
地道并非笔直，蜿蜒向下，坡度陡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极远处，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昏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浓墨般的黑暗边缘隐隐显现。
有光！有人！
我立刻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壁虎般紧贴洞壁阴影，墨刃无声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镇定。放慢脚步，借着洞壁嶙峋的凸起作为掩护，一点点向那光源挪去。
距离拉近。光源来自地道尽头一个拐角处插在壁龛里的一支牛油火把。火苗跳动，光线昏暗，勉强照亮拐角后一片稍显开阔的空间。两个穿着灰色短打、腰间挎着简陋腰刀的汉子，正背对着地道方向，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石壁下。一个正用匕首剔着指甲缝里的泥垢，另一个则打着哈欠，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真他娘的晦气！大半夜的，上面闹腾个什么劲儿？吵得老子觉都睡不安生！”
“谁知道呢，听说是有个疯刀客闯方丈禅院闹事…管他娘的！反正有方丈…呃，有‘殿主’在，翻不了天。”剔指甲的汉子含糊地接话，提到“殿主”二字时，声音下意识压低了些，带着敬畏。
“翻不了天？嘿嘿，”打哈欠的汉子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猥琐，“我看那刀客带来的小娘们儿是真水灵，可惜是个病秧子，不经折腾。听说刚送下来那个新货，是前头王员外的小妾？啧啧，那身段儿…等上头消停了，哥几个是不是…”
“闭嘴吧你！”剔指甲的汉子警觉地抬头，警惕地扫了一眼幽深的地道入口方向，压低声音呵斥，“想死别拉上我！三殿主的规矩忘了？这些‘货’都是要送去‘那边’换真金白银的！动歪心思？小心你的皮！”
“切，说说而已…”打哈欠的汉子讪讪闭嘴，但眼中淫邪的光芒在火光下闪烁。
无梦楼三殿主！果然是这伙杂碎！
怒火在胸腔里无声燃烧，握着墨刃的手又紧了几分。这两个喽啰的对话，印证了最坏的猜想——掳人、销赃、勾结倭寇！这地宫，就是罪恶的巢穴！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解决这两个守卫，摸清里面的情况。
我深吸一口气，将身形压得更低，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足尖在湿滑的地面一点，整个人毫无声息地贴着洞壁阴影疾掠而出！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嗯？”剔指甲的汉子似乎察觉到一丝气流异动，疑惑地抬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我已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左手如铁钳般闪电探出，精准无比地捂住他的口鼻，同时右臂绕过他的脖颈，墨刃冰冷的刃口在他喉间轻轻一划！
“嗬…嗬…” 那汉子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喉咙里只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漏气声，挣扎的力道迅速消散。
“老吴？你咋…”打哈欠的汉子闻声转头，话未说完，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同伴软倒的身体，以及从同伴身后阴影里浮现出的、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张大了嘴，下意识就要喊叫示警！
然而，比他喉咙震动更快的是我脱手甩出的墨刃！一道乌光撕裂昏暗的光线，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钉入了他的咽喉！
“呃！”他所有的声音被死死扼在喉咙里，双手徒劳地抓向插在脖子上的刀柄，眼睛瞪得滚圆，身体抽搐着向后倒下，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守卫连一声像样的警报都未能发出，便已毙命。浓重的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我拔出墨刃，在其中一个守卫的衣服上擦净血迹，目光冰冷地扫过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清除污秽的冷冽。解决掉障碍，我立刻将注意力投向火把照亮的前方。
地道在此处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
眼前所见，饶是经历过姑苏寒光寺的我，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阵阵发麻！
这赫然是一个依托天然溶洞、又经人工大力开凿的庞大地宫！洞顶高耸，怪石嶙峋，在摇曳的火把光芒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空气更加浑浊，混合着血腥、霉腐、排泄物和一种浓烈脂粉香也无法掩盖的绝望气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宫左侧一片用粗大原木隔开的区域——囚牢！
昏暗的光线下，七八个身影蜷缩在铺着肮脏稻草的角落里。她们衣衫不整，有的华服被撕破，有的仅着单薄寝衣，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呆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色寝衣的窈窕身影，正是昨夜“自行离去”的富商小妾红玉！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着，身体不时地神经质地颤抖一下。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在死寂的地宫中低回，听得人心脏发紧。两个同样眼神麻木、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哆哆嗦嗦地给她们分发着看不出是什么的、稀薄的糊状食物。
目光右移，是另一番令人窒息的景象——赃物库！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如同垃圾般胡乱堆积成数座小山！在火把映照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贪婪的光芒。成箱的铜钱散落在地，珍珠项链断了线，滚得到处都是。更触目惊心的是散落在珍宝堆上的几本厚厚的账册！我几步上前，随手抓起一本翻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人名、货物（“苏绸十匹”、“赤金百两”、“东珠一斛”）、金额，最后赫然盖着一个扭曲盘绕的毒蛇印记——无梦楼三殿的暗记！另一页则清晰写着：“癸未年七月初五，交割倭酋平田一郎，得倭刀三十柄，银饼两千，分润三成入公账……”字字句句，皆是通敌卖国的铁证！
再往前，靠近洞壁处，一个简易的军械库更是让我瞳孔骤缩！
数十把样式凶悍的倭刀整齐地码放在木架上，刀身狭长，弧度诡异，散发着冰冷的杀意。旁边堆放着几捆用油布包裹的制式劲弩，弩机闪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更让人心惊的是墙边整齐码放的十几个黑色陶罐，封口严密，散发着刺鼻的火油气味！旁边还有成捆的箭矢、锈迹斑斑的铁蒺藜……这些，足以武装一支精悍的亡命之徒！
而在地宫最深处，一个天然形成的、更加幽暗的洞穴入口隐约可见。洞口被厚重的黑色布帘遮挡，缝隙里透出摇曳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劣质檀香、血腥和某种诡异药味的阴冷气息，正从那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是……密室？法坛？
魔窟！这报国寺的地下，竟隐藏着如此一个集囚禁、销赃、军储甚至邪法于一体的巨大魔窟！玄慈这披着佛衣的恶鬼，经营此地绝非一日之功！他的图谋，远比掳掠几个富商可怕百倍！
“布防图……倭寇……火油……” 所有的线索瞬间在脑中串联，构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玄慈利用报国寺的掩护，掳掠富商获取钱财，同时囤积军械火油，勾结倭寇，意图里应外合，攻破嘉禾！而那份被冷月搜出的布防图，就是他们打开嘉禾城门的钥匙！
必须立刻回去！玄慈逃了，布防图泄露，倭寇随时可能大举来袭！嘉禾城危在旦夕！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深处透着红光的密室入口，将此地景象牢牢刻入脑中。转身，正欲沿着来路疾奔返回。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夹杂着木头碎裂的声音，猛地从地道入口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和僧众惊惶的呼喊！
“快！地宫入口在这里！”
“有血迹！守卫死了！”
“贼人肯定在里面！别让他跑了！”
糟！入口被发现了！寺里的僧人反应过来了！
我眼神一厉，再无犹豫。墨刃在手中挽了个刀花，身体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朝着地道入口的方向反冲而去！既然退路被堵，那就杀出去！
地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行。我刚冲出拐角，迎面就撞上三个提着戒刀、火急火燎冲进来的武僧！当先一人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一眼看到了我，以及我身后远处囚牢和赃物库的景象，顿时目眦欲裂：
“魔头！毁我佛门清净地！纳命来！” 他怒吼着，手中戒刀带着恶风，当头劈下！另外两人也怒吼着左右包抄而来，刀光封死了狭窄的空间。
“挡我者死！”
我心中杀意沸腾，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喝，不闪不避，迎着当先劈来的戒刀，墨刃自下而上，划出一道乌沉沉的弧光！
“锵——噗！”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那柄精钢打造的戒刀竟被墨刃如同切豆腐般从中斩断！刀势未尽，乌光顺势没入那武僧的胸膛！鲜血狂喷！
与此同时，我身体如同鬼魅般一侧，避开左侧劈来的刀锋，左手并指如刀，灌注内力，狠狠戳在右侧袭来的武僧肋下要穴！
“呃啊！”那武僧如遭雷击，剧痛让他瞬间脱力，戒刀脱手。
左侧武僧一刀劈空，见我瞬间解决两人，眼中骇然，刀势不由一滞。
就在他这一滞的瞬间，我身形如陀螺般急旋，墨刃带起一片死亡的乌光，精准地掠过他的脖颈！
“嗬…嗬…” 三名武僧几乎在眨眼间毙命，尸体堵住了狭窄的地道，温热粘稠的血液喷溅在冰冷的洞壁上，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然而，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正从入口处汹涌而来！火把的光芒将地道入口映得通明！
不能恋战！
我足尖在洞壁和尸体上连点，身形如游鱼般从尸体的缝隙中硬挤而过，朝着那越来越近的光亮和喊杀声冲去！墨刃挥舞，化作一片泼水难进的乌光屏障，将射来的弩箭和零星劈来的刀锋尽数格挡、斩断！每一次挥刀，每一次闪避，都精准而高效，只为撕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
“放箭！放箭！”
狭窄的地道成了修罗场。不断有僧人倒下，但后面的人依旧悍不畏死地涌上，试图用血肉之躯堵住出口。他们的眼神狂热而愤怒，显然被玄慈洗脑至深，坚信我是毁寺的魔头。
“滚开！”
我心中戾气升腾，墨刃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刀光暴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条狂暴的黑龙，狠狠撞向前方密集的人群！
“轰！”
血肉横飞！堵在出口的最后几名武僧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倒了后面一片！
刺眼的火光和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地道！
我终于冲了出来！
眼前是后山血印石附近的空地。火把林立，数十名手持棍棒、戒刀，甚至还有几把弩弓的僧人，正红着眼将地道入口围得水泄不通！更远处，禅院方向的火光冲天，喊杀声、哭喊声、兵刃碰撞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贼子出来了！杀了他！” 僧众见我现身，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怒吼着蜂拥而上！
我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混乱的战场。一道熟悉的、清冷如月的身影，正被七八个身手明显高出一截的灰衣僧人（显然是玄慈的心腹弟子）围攻！她手中长剑化作一片森寒的光幕，身形飘忽，剑招狠辣精准，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蓬血雨，将围攻者逼得连连后退，但一时也难以脱身。正是冷月！
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清冷的眸子在火光下亮得惊人，带着询问和急切。
“地宫！囚牢！赃物！军械！倭寇！” 我一边挥舞墨刃格挡开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一边用尽内力，将最关键的信息压缩成几个短促有力的词语，如同炸雷般吼向冷月，“布防图！速报李府尹！倭寇将至！”
冷月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芒！她显然完全理解了我话中蕴含的巨大危机！剑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狠绝！
“明白！” 她清叱一声，剑光如匹练般横扫，逼退两名灰衣僧人，身形借势向后飘飞，同时厉声高喝，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入几个被僧众冲散、正奋力搏杀的六扇门捕快耳中：“赵捕头！带人封锁此地！救人！其他人，随我追玄慈！传讯府衙！倭寇来袭在即！”
“遵命！” 一个浑身浴血的彪悍捕头大声应诺，立刻招呼身边的兄弟，悍不畏死地扑向地道入口，与守卫的僧人厮杀在一起，试图打开通路救人。
冷月则如同穿花蝴蝶，剑光所至，挡路的僧众非死即伤，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向我这边汇合！她身上的素色布衣沾染了点点血迹，脸颊上也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但眼神锐利如初，步伐稳定有力。
“走！” 她冲到我身边，简短吐出一个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追！” 我墨刃一荡，将最后两个扑上来的僧人劈飞，与冷月背靠背，瞬间形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锋矢！
目光锁定玄慈禅院后窗破碎的方向——那是老秃驴逃窜的路径！浓重的血腥味和夜风带来的、属于玄慈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檀香与阴毒药味的体臭，如同指路的灯塔，清晰地指向山下！
“他跑不了！”
两人不再理会身后寺内的混乱和纠缠，将轻功提升到极致，如同两道撕裂夜幕的闪电，朝着玄慈遁逃的方向，疾追而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嘉禾城方向隐约传来的、不详的梆子声。布防图泄露，魔窟暴露，玄慈遁逃……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疯狂酝酿。嘉禾城的命运，已然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