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的生死未卜,如同最沉重的阴霾,笼罩了刚刚经历一场惨胜的“星火”。胜利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被撕心裂肺的代价所淹没。城内弥漫着悲伤与压抑,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望边缘淬炼出的、更加坚硬的意志。
豆豆被安置在医疗中心最深处的特护无菌病房,连接着生命维持系统,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玩偶,安静地沉睡着。苏婉搬了张小床,日夜守候在侧,握着他冰凉的小手,一遍遍低声说着话,期盼着奇迹。医生束手无策,现有的医疗技术只能维持他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对那复杂、神秘的脑损伤无能为力。
李帆将自己关在实验室,眼睛布满血丝,疯狂地分析着战斗数据,试图从“星核”与豆豆的共鸣反应、从“净化光束”的能量结构、从任何可能的角度,找到唤醒豆豆的线索。他一遍遍回放那惊心动魄的能量对撞记录,试图模拟、还原、理解那股摧毁性的力量,并寻找逆转的可能。实验室的灯光彻夜不熄,如同他心中不肯熄灭的希望。
王猛拖着疲惫伤痛的身躯,重新踏上城墙。东南方向的阵地一片狼藉,能量冲击波摧毁了外围防线,内城墙也布满裂纹。牺牲士兵的遗体被收敛,重伤员挤满了临时医疗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消毒水和焦糊味。他沉默地走过每一处断壁残垣,拍着每一个幸存士兵的肩膀,不发一言,但那紧抿的嘴角和充血的眼眸,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力量。修复工作连夜展开,这次,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懈怠。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墙,挡住的不仅是敌人,更是他们仅存的、还能呼吸的明天。
景辉没有守在豆豆床边,也没有去实验室或城墙。他坐在指挥中心,面前摊开着最新的伤亡报告、损失清单、以及“北地”和“净尘”动向的简报,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的火焰,显示出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在等待,在思考,在做决定。
高寒的回复,在战斗结束十二小时后送达。措辞不再傲慢,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衡利弊后的“务实”。
“惊闻‘星火’击退强敌,展现非凡韧性,甚慰。关于‘净尘’情报,可提供其已知活动范围、部分武装力量构成及‘净化光束’、‘偏斜立场’基础参数(非核心)。关于医疗援助,可提供‘北地’最新神经修复刺激技术原理(非实操)及部分特种药剂。作为交换,需获得贵方关于击溃‘净化光束’之能量技术原理详细说明,及‘星核’能量与生物体(特指豆豆)共生现象之全部研究数据。此乃合作基础,望斟酌。”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用有限的、可能过时的情报和未经验证的技术原理,换取“星火”用鲜血换来的、最核心的、关于“星核”与豆豆能力的秘密。
“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也在评估豆豆的价值。”冷雨看着电文,声音冰冷,“豆豆昏迷,他以为我们失去了‘钥匙’,想趁火打劫,低价买走我们的‘锁’。”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豆豆的死活,只想要技术。”王猛咬牙。
“给他。”景辉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什么?”王猛和冷雨同时愣住。
“把我们能公开的、关于‘净尘’能量武器被‘星核’特殊频率共振干扰导致过载崩解的理论分析(删减关键数据)给他。关于豆豆,就说他因过度共鸣导致深度昏迷,生命垂危,我们正在全力抢救,数据无法提供。但可以暗示,‘星核’能量对生命体的特殊亲和性,可能与‘种子计划’(‘播种者’的别称)的某些底层代码有关,我们正在破译。以此,换取他手中的神经修复技术和药剂。”景辉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虚与委蛇?”李帆反应过来。
“是争取时间,是示敌以弱,也是投石问路。”景辉目光扫过众人,“高寒想要技术,我们给他一点甜头,吊着他。他想要豆豆,我们告诉他豆豆快死了,让他犹豫。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能救豆豆命的东西,是喘息的时间,是搞清楚‘净尘’到底是谁,想要什么。在豆豆醒来,在我们有足够力量之前,稳住‘北地’,哪怕是与虎谋皮。”
“可那些情报和技术……”王猛仍有不甘。
“给。但给假的,给过时的,给不关键的。”景辉眼中寒光一闪,“李帆,这事你负责。把我们之前关于‘母体’能量残留的次级分析报告,修改一下,包装成对‘净尘’武器的‘最新研究’。把‘星核’能量图谱中无关紧要的部分,伪装成‘共生现象’的‘重大发现’。要做得像,做得真,让他信,但又拿不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李帆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冷雨,你负责接收‘北地’提供的技术和药剂,立刻组织验证,评估对豆豆的潜在价值。同时,盯死赵参谋那边,看看他们拿到‘情报’后的反应。”景辉转向冷雨。
“明白。”
“王猛,加快城防修复,组建特别侦察队,我要知道‘净尘’溃退后的真实动向,他们是否真的被重创,还是佯退。另外,派出信使,接触‘蓝水’商团,高价购买一切关于‘净尘’、‘遗忘山脉’以及更东方的情报。”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将悲伤和愤怒压入心底,转化为冷静到残酷的行动力。此刻的景辉,像一柄出鞘的、染血的剑,冰冷、锋利、只为斩开前路荆棘。
“北地”的情报和高价从“蓝水”商团(他们在附近徘徊,似乎在观望)买来的消息,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景。
“净尘”并未被全歼。那支被“星核”共振干扰击溃的,似乎只是其庞大力量的一支先遣精锐。主力并未受损,而是退回了“哭泣峡谷”深处,似乎在进行某种“调整”或“等待”。他们的目的依旧不明,但“净化异端能量”的旗帜,似乎并非空话。有传言称,“净尘”信仰一种极端的技术纯净主义,视一切非其掌控的、尤其是“非理性”、“不可控”的、如“星核”这类疑似带有“生命”或“混沌”属性的能量为必须清除的“污染源”和“异端”。
“他们不是掠夺者,他们是……清道夫。或者说,是自以为是的‘净化者’。”李帆分析道,“他们的技术路线,可能和我们、甚至和‘北地’都截然不同,更偏向于绝对的控制、秩序、和……对‘非我’的彻底排斥。‘星核’的存在,触碰了他们的禁忌。”
“所以,他们不是要抢,是要毁掉?”王猛皱眉。
“更糟。他们可能认为‘星核’是某种‘污染源’,是必须被‘净化’的‘疾病’。豆豆与‘星核’的共生,在他们眼中,恐怕是……‘污染’扩散的载体,是需要被‘清除’的‘变异体’。”冷雨的声音带着寒意。
这个推论,让指挥中心的气氛降至冰点。一个不图资源、不占地盘,只为“净化”而存在的、拥有高度发达科技的极端敌人,比任何掠夺者都更可怕。
与此同时,对“星核”碎片和豆豆昏迷状态的研究,有了一个意外的、令人心悸的发现。
李帆在尝试用极其微弱的、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刺激豆豆的大脑,试图激活其休眠的神经网络时,监测设备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杂乱、但反复出现的脑电波信号。经过滤、放大、分析,他们惊恐地发现,这段信号并非无意义的噪声,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结构化的、类似“程序语言”的残留信息碎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段“程序碎片”中,反复出现几个与豆豆在共鸣中、以及“星核”碎片本身偶尔泄露的信息流中,高度相似的关键词——“种子”、“错误”、“回收”、“净化”、“重启”。
“种子计划……错误……回收……净化……”李帆念着这些词,脸色惨白如纸,“难道……‘星核’,甚至豆豆,是某个上古文明‘播种’的‘种子’?而这个‘播种’计划……出现了‘错误’?‘净尘’……是‘回收’或‘净化’这个‘错误’的执行程序?或者是……另一批‘种子’?”
这个猜想太过惊悚,也太过庞大,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末世、收割者、播种者、星核、净尘、豆豆……一切似乎都能串联成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一场跨越了无法想象的时间尺度,由某个未知存在发起的、关于“播种”与“净化”的、冰冷的、宏大的计划。而人类,甚至地球本身,可能只是这个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出了“错误”的试验场。
“豆豆……是‘错误的种子’?还是……‘未被净化的幸存者’?”苏婉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孩子,眼泪无声滑落。
“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我们的豆豆。”景辉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星火’的孩子。‘播种者’也好,‘净化者’也罢,想动他,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走到豆豆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李帆,继续研究,但方向变了。不要再纠结于唤醒,而是想办法,解析、理解、甚至……‘修改’那段‘程序’。如果豆豆真的是‘种子’,那我们就找到控制‘种子’生长的‘钥匙’。如果‘净尘’是‘回收程序’,那我们就找到让这个程序‘失效’或者‘叛变’的方法。”
“这……这太疯狂了。”李帆喃喃。
“不疯魔,不成活。”景辉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没有退路了。‘北地’是虎,‘净尘’是狼,暗处可能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猎手。豆豆是我们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弱点。我们必须在他醒来之前,变得足够强,强到能保护他,强到能面对任何‘播种者’或‘净化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从今天起,‘星火’进入全面战时状态。一切资源,向军事科技、能量研究、城防建设倾斜。停止一切非必要建设,压缩民用供给。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吃透‘星核’的能量应用,破解‘净尘’的技术秘密,找到豆豆昏迷的真相。同时,主动出击,侦察‘净尘’,接触一切可能的盟友,哪怕是暂时的。我们要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铸好最坚硬的盔甲,磨好最锋利的剑。”
“是!”众人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战意。悲伤化为力量,迷茫化为决心。前路或许黑暗遍布,敌人或许强大无比,但“星火”已无路可退,唯有以血与火,重铸自身,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