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知微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左眼的灼痛像被泼了滚油,她下意识抬手去捂,指腹却只触到一片空洞——那里本该是鲜活的瞳孔,如今只剩一道淡金色的星芒,在眉骨下若隐若现。
双生莲印在丹田处翻涌,莲瓣上的纹路泛着青黑,像被人灌了剧毒的藤蔓,正顺着经脉往心脏钻。
阿微?
沧夜的声音裹着魔火的温度覆上她后颈,带着几分压抑的紧绷。
凤知微偏头,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正攥着断缘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眉心那道裂纹比昨日更深了,像一道随时会裂开的深渊,暗红的血珠正顺着纹路渗出来,滴在玄色衣袍上,绽开妖异的花。
我没事。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触到他掌心的灼烫——逆命劫环与断缘剑的融合还未彻底完成,魔纹在他皮肤下游走,像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凤知微心下暗叹,却在抬头时弯起眼尾,就是...左眼又在闹脾气。
话音未落,她忽然顿住。
风变了。
不是山巅寻常的猎猎风声,是一种带着金属刮擦的尖啸,从极远的星门方向卷来。
凤知微的发梢被吹得倒竖,心觉像浸在冰水里——那是天地异变前的震颤,像有人在撕拉大陆的胎膜,要把什么脏东西放进来。
星门...她低喃。
沧夜的血瞳骤然收缩。
他松开断缘剑,反手将凤知微护在身后,魔火从指尖腾起,在两人周围布下屏障:是星骸教团的手笔。
冥晷那老东西,终于按捺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从虚空中炸开。
魔尊大人别来无恙。
声音像碎在风里的星砂,每一个字都带着天旋地转的压迫感。
凤知微抬头,看见漫天星子正以诡异的轨迹汇聚,在云层中勾勒出一张巨大的脸——青灰色的皮肤爬满裂痕,眼眶里是两团燃烧的星砂,正是星骸教团之主,冥晷。
凤姑娘。冥晷的目光扫过她,听说你用愿火补了时间裂缝?
倒真是...有趣的活法。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可你可知,这天地要换规矩了?
归墟的潮汐已经漫过星门,你们这些偏要活着的蝼蚁,很快就要变成祭品——
阿娘!
稚嫩的喊声响彻山巅。
凤知微浑身一震。
她循声望去,看见小星子正从山脚下跌跌撞撞地跑上来,怀里抱着个粗陶灯盏。
他的破布衣裳沾着草屑,脚踝处有道渗血的擦伤,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跑来的。
小星子?她想迎上去,却被沧夜按住肩膀。
魔尊的屏障外,不知何时爬满了半透明的虫豸——它们形似蚕茧,表面覆着细密的鳞片,正顺着屏障的缝隙往里钻,所过之处,空气里浮起细碎的记忆碎片:药庐的药香,沧夜给她系剑穗的指尖,小星子第一次吃她递来的糖糕时,眼睛弯成的月牙...
梦蛀虫。凤知微倒吸一口冷气。
她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这种寄生在星门缝隙的异形生物,专以记忆为食,啃噬时无声无息,等宿主察觉,往往已忘了自己是谁。
小星子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抱着灯盏的手开始颤抖,眼神逐渐空洞。
凤知微看见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几缕银白的光丝正从他耳后被抽离——那是他的记忆,正被梦蛀虫啃食。
小星子!她顾不得沧夜的阻拦,咬破指尖在屏障上画了道淬毒的符。
魔火屏障被毒雾腐蚀出个缺口,她冲出去的瞬间,沧夜的咒言裹着魔火追来,在她身周织了层更薄的防护。
阿娘...灯...小星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怀里的灯盏突然亮起暖黄的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泪痕,灯还亮着,姐姐别走...
凤知微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破庙遇见小星子时,这孩子发着高热,喉间卡着块鱼骨,是她用银针挑出的。
当时他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放,说:姐姐像我阿娘,阿娘死的时候,给我留了盏灯。
此刻那盏灯就在他怀里,灯油将尽,灯芯却烧得极旺,火苗随着他的心跳忽明忽暗。
别怕。凤知微跪在他面前,用未受伤的右眼凝视他,姐姐在。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囊,捏碎一颗避毒丹抹在他耳后——那是用千日醉蝶的毒腺混着忘忧草炼的,能暂时麻痹梦蛀虫的感知。
小星子的眼神逐渐清明。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将灯盏塞进她掌心:姐姐看!
灯芯是用我的头发搓的,阿娘说...灯亮着,人就不会走。
凤知微低头,看见灯芯上果然缠着几缕浅褐色的发丝。
她指尖发颤,突然想起守时人·刻说过的话:愿火凝的灵胎,是千万人的偏要活着而小星子怀里的灯,何尝不是另一种愿?
轰——
天际传来炸响。
冥晷的星砂巨脸又凑近了几分,他的声音震得山岩簌簌坠落:不过是个蝼蚁的执念,也配阻我归墟?
试试看?
沧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凤知微身侧,断缘剑出鞘半寸,逆命劫环的黑雾从剑刃里涌出来,将逼近的梦蛀虫绞成碎片。
他眉心的裂纹彻底裂开,露出底下翻涌的劫火,你要祭品?
我偏要给你看看,蝼蚁的,能烧穿归墟的天。
凤知微望着他染血的眉眼,突然笑了。
她举起小星子的灯盏,暖黄的光映着她左眼的星芒,在虚空中投下一道淡金色的影子。
那影子越拉越长,越聚越亮,最后竟凝成一条光链,链首是小星子的灯,链身上浮着无数光点——是药庐的学徒、被她救过的村民、甚至那些她从未谋面的凡人,他们的偏要活着,正顺着光链涌来。
愿链首环。凤知微低喃。
她终于明白小星子为何是承载者——他的愿最纯,像张未被污染的白纸,能引动千万人的共鸣。
冥晷的星砂巨脸出现了裂痕。
他惊怒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慌乱:不可能!
这些蝼蚁的命...怎么可能...
因为他们偏要。凤知微站起身,将灯盏举过头顶。
灯芯炸响,溅出几点火星,落在光链上,瞬间燃成燎原之势,冥晷,你错了。
这世间最厉害的从不是神佛的规则,是凡人说我偏不时,眼里的光。
沧夜的魔火与凤知微的愿火在虚空中交织,断缘剑的剑鸣与愿链的震颤混作一团。
小星子抱着凤知微的腰,仰起脸看漫天光火,破涕为笑:阿娘,灯更亮了!
凤知微低头,看见他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左眼的星芒与灯焰重叠,像缀了颗会燃烧的星星。
她摸了摸他的发顶,又看向身侧的沧夜。
魔尊的血瞳里翻涌的劫火已化作温柔的旋涡,他伸手替她擦掉脸颊上的血,低笑:我的阿微,连护短都护得这么漂亮。
那是。凤知微挑眉,毕竟...我要护的,是能烧穿神殿的火种。
天际的星砂巨脸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碎成漫天星屑。
梦蛀虫的残躯坠落在地,化成一滩黑水。
山风卷过,带来远处村民的欢呼——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感觉到压在头顶的阴云散了,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小星子打了个哈欠,趴在凤知微怀里睡着了。
她抱着他站起身,看见灯盏里的灯油即将燃尽,可灯芯上的头发却越烧越亮,像在替他续着最后一口愿力。
阿夜。她转头看向沧夜,你说...等这孩子长大,会不会也成为能撼神的?
沧夜将她圈进怀里,魔火在指尖跃动,替她止住左眼渗出的血: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因为他跟着你。
山巅的风突然变暖了。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愿链上,照在小星子的灯上,照在凤知微左眼的星芒上。
那光里有千万人的,有沧夜九世的执念,有小星子最纯粹的愿——原来所谓守界的火种,从来都不在神殿的典籍里,而在每个不肯低头的凡人眼里。
姐姐别走,灯还亮着。
小星子的梦呓混着风声飘来。
凤知微低头看他熟睡的脸,又抬头望向星门方向——那里仍有暗云翻涌
毕竟,这世间最动人的,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