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辇的金铃在晨风中轻响,掠过九幽殿的飞檐时,凤知微才惊觉他们已到了目的地。
沧夜抱着她下辇,玄色大氅将她整个人裹进温暖里,像护着什么比命还金贵的宝贝。
阿微的手怎么这么凉?他低头时,眉峰微蹙,指尖覆上她腕间脉门,魔元顺着经络缓缓渡入,方才在梦里受了惊?
凤知微却笑着摇头,反手握住他探脉的手。
掌心的愿火莲纹还在发烫,像两簇交缠的星火:不是惊,是......她顿了顿,将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闷的,是心疼。
沧夜的身体一僵。
他垂眸望着怀中人,见她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发梢却已褪成霜白——那是九世记忆冲击识海留下的痕迹。
可她偏要在这脆弱时,把最柔软的情绪剖给他看。
阿夜,她仰起脸,白发在风里散成雪,我梦到你每世都在找我。
第七世我跪在雪地里接生,你裹着雪来捂我的手;第三世我被神罚台的雷劈得只剩半口气,你撞碎锁妖塔的锁链来抢尸......她指尖轻轻抚过他喉结下那道淡粉色的疤,这道伤,是第五世为我挡诛心箭留的吧?
沧夜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些被他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片段,像被春风吹化的冰河,哗啦啦涌了出来——第五世的凤知微是个小医女,被邪修抓去炼毒丹。
他杀上邪修老巢时,她正被钉在祭台中央,鲜血顺着锁链往下淌。
诛心箭破空而来时,他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你那时候,凤知微的指尖移到他心口,这里还插着半支箭,却笑着说别怕,我带你去看流萤海
沧夜突然低头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点慌,像要把九世的思念都揉进唇齿间。
凤知微被他吻得有些喘,却反手勾住他后颈,任他索取。
直到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她才轻轻推他:阿夜,我还没说完。
不说了。他将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灼热,那些苦日子,不提了。
要提的。凤知微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他眼下那道极浅的纹路——那是他万年不笑才会有的痕,因为我现在知道了,你每世杀我,都是在替我渡劫。
沧夜的呼吸猛地一滞。
守时人说,我每世都要死在最信任的人手里,是天道用我的血养天命碑。凤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他心口,可你每世都抢在那些人前面动手,用你的魔剑捅进我心口。
你说这样能让我死得痛快些,说这样你的魔焰能替我烧了身上的劫气......
她顿了顿,突然笑了:所以你总说你杀我的次数,就是你爱我的年数,原来不是疯话。
沧夜的眼眶红了。
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殿内走。
红檀木门在身后轰然闭合,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自己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阿微,我原想等你记起一切再解释......
不用解释。凤知微跪坐起来,捧住他的脸,我都懂了。
你看——她掀开衣袖,露出腕间淡金的劫印,这劫印刚才褪成了莲花纹,是你每世用魔血喂出来的吧?
沧夜的喉结动了动,伸手覆上她腕间:第十世开始时,天命碑说你是最纯的劫粮。
我想过抢人,想过毁天,可你那世只是个在药庐里捣药的小丫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他低头吻她掌心,我就想,哪怕只能护你这一世周全,也够了。
可你还是动手了。凤知微替他理了理乱掉的发,因为你知道,只有你杀我,我的残魂才不会被天命碑吞掉。
你用魔焰养着我的魂,等我下一世再醒......
阿微。沧夜突然将她按进怀里,声音哑得厉害,我是不是很坏?
明明想护着你,却总要亲自动手杀你。
是很坏。凤知微闷笑,手指揪住他腰间的玉佩——那是他们第一世的定情物,但你每世杀我前,都会在我耳边说下一世,我带你去看流萤海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所以这一世,我偏要活过天命的期限,拉着你去看流萤海,看够一千年,一万年。
殿外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沧夜瞬间将她护在身后,魔元如浪涛般涌出。
凤知微越过他肩膀,看见天际裂开一道缝隙,无数金芒如剑雨般坠落——那是仙界的传讯法旨。
是缄言君。她眯起眼,他把天命碑的异变禀告了仙界。
来得正好。沧夜转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白发,眼底的冰碴子碎成燎原的火,我正愁没由头掀了那破神殿。
凤知微突然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半片药叶——那是她用九世医毒知识凝练的破命丹,在晨光里泛着翡翠般的光:阿夜,你说过要背我去流萤海。她将药叶塞进他掌心,先陪我去会会那些自称替天行道的神仙,如何?
沧夜望着掌心里的药叶,又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
忽然,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将药叶收进心口:
殿外的金芒更近了,隐约能听见仙使的斥骂:魔尊沧夜,竟敢私藏天命劫女......
凤知微却将手放进他掌心。
他们的愿火莲纹在相触的瞬间绽放,化作漫天星火,将那些金芒烧得噼啪作响。
阿夜,她歪头笑,你说,这次是我替你拔仙使的胡子,还是你替我拆神罚台的柱子?
沧夜的眼底浮起笑意,那是万年冰封的雪山终于融了雪水:都依你。
极北冰窟里,缄言君望着重新凝聚的天命碑,上面的血字已变成十世同心,破命而生。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见碑面映出凤知微的脸——她倚在沧夜怀里,正抬头替他别一朵蓝花,和流萤海的颜色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喃喃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天道不会容许......
天道?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缄言君猛地转身,看见守时人·刻负手而立,沙漏表面的裂痕已蔓延至全身。
天道从来不是一块碑,刻的声音里带着冰融的温柔,是人心。
他抬手,沙漏里的时间沙开始倒流。
缄言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法诀消散,天命碑的残块化作星尘,而极北的天空里,两团交织的星火正越升越高,将两个字,烧作了新的模样。
云辇重新启程时,凤知微靠在沧夜怀里,望着下方逐渐变小的九幽殿。
她摸出腰间的银针,在阳光下转了个圈:阿夜,等解决了仙界,我要开个医馆。
专门治神仙的病。她眨眨眼,比如仙骨太硬容易折,道心太僵容易裂......
沧夜低笑,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好。
我替你守医馆门,谁要是敢刁难我的小医仙......他指尖划过腰间的魔剑,就替他治治脑子。
凤知微笑出声,抬头吻了吻他下巴。
风掀起车帘,吹得她的白发和他的玄发缠在一起。
远处的流萤海已隐约可见,蓝紫色的萤火虫像银河落了地,而他们的掌心,愿火莲纹正随着心跳,开出漫山遍野的花。
这一次,没有轮回,没有天命。
只有,两个敢把天捅个窟窿的人,手拉手,去看他们的流萤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