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坊废墟上,焦土仍泛着余温。
凤知微靠坐在半面断墙下,睫毛簌簌颤动,眼前是混沌的黑。
雷罚残留的力量如钢针般扎进识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扯神魂本源。
她动不了,连唇舌都麻木得发疼,却能清晰感知到身侧那道玄色身影——沧夜的气息裹着焚魂咒的焦苦,像团烧不尽的黑焰,却始终稳稳压在她身侧半尺处,未曾偏移。
腕间赤金锁链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
那是同命劫环在共鸣。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掌心此刻定是攥得发白——方才第二道雷劈下时,他强行用灵元替她挡了七分力道,此刻焚魂咒已侵入心脏二寸,疼得连玄袍都在簌簌发抖。
原来......你也这么疼。她动了动手指,轻轻覆上他掌心。
意念顺着锁链游移,像片极轻的羽毛扫过他识海。
沧夜的手指猛地蜷缩,几乎要将她的手攥进骨缝里。
他垂眸看她苍白的脸,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低低应了声:尾音发颤,像被揉皱的玄铁。
第三道雷罚的轰鸣就是这时炸响的。
不是先前劈落的雷霆,而是九道金色巨蟒从云间窜出,蛇鳞泛着冷光,蛇信子吐着灼人的电花——竟直朝两人交叠的手腕咬来!
那是同命劫环的连接点,若被撕断,别说共担雷罚,两人神魂都会被生生扯碎。
退开!沧夜低喝一声,周身黑焰骤然暴涨。
他要独自迎击,可刚要起身,腕间便传来锐痛——凤知微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在锁链上晕开小红花。
分......防御。她气若游丝,另一只手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两人中间的焦土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符阵。
双生守御阵的纹路刚成型,九蛇已扑至眼前。
剧痛来得比雷更快。
金蛇的毒牙贯穿肩胛时,凤知微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十五岁及笄那日,凌王甩下退婚书时玉冠上的明珠晃得她眼疼;重生初期在凤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膝盖下的青砖硌得骨头生疼;还有墨七抱着她被雷劈得焦黑的身子跪在神殿门前,额头撞在汉白玉台阶上的闷响......
而沧夜的识海里,翻涌的是另一幅景象:雪夜里,她裹着旧棉袍抱着药篓,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膝的雪,只为给山村里发痘疹的孩童送药;凌王府门前,她转身时裙角扬起的弧度像道不肯弯折的弦,说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时,眼底的光比他见过的所有灵火都亮。
老师......
远处传来哽咽的低唤。
凤知微勉强偏过头,心觉里映出墨七的影子——他跪在十步外的焦木旁,怀里紧抱着那本残卷,指节因用力发白。
她曾以为这孩子还在为净魂使的身份挣扎,此刻却见他突然撕开衣襟,用指尖蘸着心口的血,在自己胸前画下歪歪扭扭的图腾。
这次换我为你点灯。墨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他话音刚落,凤知微便觉识海里有细碎的光涌进来——是散在各地的三百道微弱愿力!
那是她救过的猎户、治过的村妇、医好的小乞丐,此刻他们或许在劈柴、在缝补、在卖糖葫芦,却都在同一刻心口发烫,无意识地朝药坊方向望了一眼。
这些最原始的信仰之力汇聚成层薄光,像张透明的网,轻轻笼住了废墟。
第四道雷罚的轰鸣比前三道更沉。
雷云中心浮起古老的神谕文字,每个字都泛着冷白的光,像淬了毒的刀:凡逆命者,诛其魂,灭其忆,永堕轮回不得超生。
凤知微笑了。
她疼得浑身发抖,却从袖中摸出那柄黑莲短匕,狠狠插进焦土里。
鲜血顺着匕首的纹路渗进泥土,激活了识海活典里最危险的秘法——【愿织】。
这不是攻击,不是防御,是将她与沧夜之间所有的记忆、痛楚、执念,都织成一面镜子,直对雷云。
你要灭我忆?她仰起头,嘴角沾着血,声音却清亮得像碎玉,那你先看看,这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到底有多烫。
镜中光影流转。
是她第一次替他拔焚魂咒时,指尖抖得握不住银针,他却按住她的手说你抖什么,我又不会疼;是他替她挡下致命一掌时,玄袍被血浸透,却还笑着说本魔尊的血,够你炼十炉定魂丹;是她在深渊里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子,哭着说我疼所以你得活着;是他在她被雷劈晕时,用灵元给她渡了整整三天命,说你不许再绑别人,只能绑我......
雷云剧烈震荡。
九蛇发出哀鸣,金鳞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神谕文字崩解了一角,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碎成星芒消散在风里。
凤知微的识海突然一震。
她到了——雷云深处有缕极淡的恐惧,像片被风吹散的雾,却真实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神明,真的怕愿火。
下一道雷,换我主攻。
沧夜的声音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耳膜发疼。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将她轻轻揽进怀里,玄袍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可逆命劫环却亮得刺眼,红莲纹路几乎要烧穿他的掌心。
焚魂咒的黑焰不再缭绕,反而逆流而上,开始主动吞噬空中残留的雷罚之力。
睡吧。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守着。
凤知微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最后感知到的,是沧夜的心跳透过锁链传来,强而有力,像面战鼓。
还有远处墨七的抽噎,和那层越来越厚的愿力光网。
雷云在头顶翻涌,却再没落下新的雷霆。
黎明将至时,风里有了丝暖意。
凤知微昏睡在残垣之上,呼吸渐渐平稳。
她腕间的赤金锁链不再发烫,反而泛着柔和的光,像串被温过的蜜。
沧夜坐在她身侧,玄袍上的伤口正在愈合,逆命劫环的红莲纹路里,竟隐隐透出丝极淡的金——那是雷罚之力被吞噬后留下的,属于神明的馈赠。
远处,墨七抱着残卷站起,望着逐渐散去的雷云,眼底有簇小火苗烧得正旺。
他替凤知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道:老师,你的花......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