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赎罪渊的断壁,在凤知微膝头镀了层淡金。
她倚着冰凉的青石,左眼视野里的光影正像被水浸过的绢帛,模糊成一片晕染的墨团。
指尖触到心口那枚赤金劫环,烫得她猛地缩了下,却又咬牙将环影重新按进血肉——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素白裙裾上洇出红梅。
姐姐。墨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刻意压下的颤。
他半蹲着,不敢离她太近,手里攥着块干净的帕子,指节发白,阿九在药坊打翻了三个药罐,被老药工追着骂呢。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百里那傻子把祖宅地契全烧了,说要在贫民窟重建医馆,砖都搬了半车。
盲琴妪......他声音低下去,她在井边坐了整夜,说活够了。
凤知微垂眸望着膝头那半片焦黑的《本草初解》,指腹轻轻抚过字歪斜的笔画。
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左眼眼尾淡青的血管——那里正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用细针在扎。告诉阿九,打翻药罐就去扫三天药渣。她开口时嗓音有些哑,却带着笑,百里要搬砖,让他记得戴手套。
盲琴妪......她转头看向墨七,右眼清晰地映出他泛红的眼尾,你陪她下盘棋吧,她从前总说,输了的人该多活两年。
墨七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弯腰抓起她染血的手。
他掌心有薄茧,是昨夜替她包扎时磨的:姐姐,你疼就说。
不疼。她抽回手,用帕子随便擦了擦血迹,疼过的地方,会结更硬的痂。
话音未落,一团暖光从她识海深处涌来。
锁心童的虚影不再是奶声奶气的幼童,而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穿着她从前在医馆给小乞儿们做的粗布短打,手里捧着本泛黄的书册。
书页间飘出淡淡药香,正是她前世在神医谷丢失的《本草初解》孤本——那些被怨念侵蚀的残页,此刻竟被修补得完整如新。
老师。少年歪头笑,发顶翘起的呆毛晃了晃,我还想学。
凤知微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右眼清晰地看见少年眼角的泪痣——和前世医馆里那个总偷她糖吃的小徒弟,一模一样。她伸手去接书,指尖穿过虚影时却触到温热,明天开始,先教你认字。
少年的笑容更深了,书册轻轻落在她膝头。
他后退两步,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老师,我......他突然抿住嘴,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个,给你。
纸页飘到她膝头时,她看清了上面的字——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像小鸭子走路: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锁心童!凤知微猛地起身,左眼的模糊却让她踉跄了下。
她扶住青石,右眼看见少年的虚影已经散成光点,你要去哪?
去该去的地方。少年的声音混着风,老师,你看——他抬手,光点中浮起三百道半透明的影子,是昨夜那些与她同哭同笑的灵魂,他们说要跟着我,去种一片药田。
风卷起纸页,她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碰到清晨的露。
骗子。她低低骂了句,低头时发现《本草初解》的封皮上,多了朵用金粉画的小雏菊——和前世她别在医馆门框上的那朵,分毫不差。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狂风突然撕开云层,卷着赎罪渊底的砂砾劈头盖脸砸下来。
凤知微眯起右眼,看见一道玄色身影踏空而来,周身缭绕的焚魂黑焰将周围的锁链灼得滋滋作响。
沧夜的玄袍猎猎翻卷,暗红瞳孔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风暴,像是要把这整片深渊烧成灰烬。
他落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每一步都震得青石碎裂。
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衣襟,扫过她心口若隐若现的劫环,最后定格在她左眼——那里的视野已经模糊得只剩一团阴影。
你说过,你是我的。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谁准你擅自绑定三百道命魂?
凤知微抹了把脸上的砂砾,右眼却清晰地看见他喉间的血痕——是昨夜强行冲破神链时留下的,现在还在渗血。我欠他们的。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本草初解》,前世我治好了他们的病,却没治好他们的恨。
所以你要用命来还?沧夜逼近一步,黑焰舔过她发梢,你可知,若你死了......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得厉害,我会把这世间所有让你掉泪的东西,全烧成灰。
她抬头看他,右眼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未愈的擦伤——定是昨夜在焚魂渊里撞的。那我更得活着。她笑了,血珠从唇缝渗出来,否则谁管着你,不让你把天捅个窟窿?
沧夜的指尖猛地扣住她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另一只手按在她心口,劫环的赤金与他掌心的黑焰缠绕,烫得她倒抽冷气:可若你活着,却再也看不见我呢?
话音未落,识海里的火典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凤知微眼前一黑,左眼的视野彻底陷入混沌——她踉跄着抓住他的手腕,摸到他掌心凸起的骨节,怎么......
同命劫环的反噬。沧夜的声音发颤,将她打横抱起,你替三百人分担命劫,他们不死,你便要失去感官。
下一个,是听觉。
她仰头去够他的脸,右眼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手指触到他冰凉的耳垂,那是他情绪波动时才会变凉的地方:所以你生气了?
我他妈的快疯了。沧夜将脸埋进她颈窝,呼吸灼热得烫人,你总说要与世界同疼,可你知不知道......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的疼,比你多一倍。
他摊开手掌,掌心浮起一枚赤金劫环,纹路与她心口的如出一辙,却泛着妖异的紫——那是用魔尊精魄凝练的逆命劫环。绑定我。他咬着她耳尖,你的痛,我替你扛一半。
你的劫,我替你背一半。
凤知微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枚幻影。
环上的纹路像活了般缠上她的手指,带着他血脉里的腥甜。你疯了。她哑声说,焚魂之咒会更重。
那又如何?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说过,我的命是抢来的。
现在,我抢你的命。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凤知微右眼瞥见墨七带着阿九、百里他们转身离去,盲琴妪的拐杖点地声渐渐消失在风里。
最后剩下的,只有沧夜身上玄铁与黑焰的味道,和他心跳如擂的声音。
她轻声说,但你若敢先死......
我不会。他打断她,将逆命劫环按进她心口,赤金与紫黑的光在两人之间交织,除非你先松开我的手。
风突然停了。
赎罪渊的锁链泛着柔和的银光,三百道灵魂的光点在云端飘成星子。
凤知微靠在沧夜怀里,能清晰地听见他加快的心跳——和她的,同频共振。
她摸出他袖中滑落的药丸,那是她昨夜为他制的焚魂丹。
药丸在掌心滚了滚,又被她塞回他袖中:留着,等我能看见时,喂你吃。
沧夜的手臂紧了紧,将她裹进玄袍里。
他低头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
风又起时,渊底传来细微的响动——是那枚药丸从他袖中滑落,滚进尘埃的声音。
而凤知微心口的血,还在顺着劫环的纹路,缓缓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