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的金光终于破云而下时,凤知微正抱着沈砚的残魂撞开密道最后一重石门。
那光像液态的金汞,顺着塔壁裂缝淌进地底,所过之处,青石板滋滋冒起白烟。
她能听见身后墨七的嘶吼混着机关崩裂声——终于结界启动了。
沈砚的魂体在她怀里愈发透明,指尖蹭过她衣襟时,连温度都淡得像片影子。
撑住。她咬着牙往上行,心口的断针随着每一步颠簸扎得更深。
左肩黑莲纹灼烧着皮肤,那是沧夜命源星传来的警告,可此刻她顾不上了——沈砚额间的魂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碎成星屑的地方,露出底下泛着幽蓝的咒文。
凤知微!墨七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他立在祭坛中央,白衣浸透血污,七根赎罪针在他身周悬浮,银芒刺得人睁不开眼,放下他!
我放你走!
凤知微脚步一顿。
她仰头,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漫过瞳孔,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傀儡。
可那声放你走落在耳里,却像根生锈的针,扎得她喉间发苦。
前世她也听过类似的话,在神医谷的悬崖边,最信任的大弟子捧着淬毒的药碗,说师父,喝了这碗,便不疼了。
你让我走?她笑了,血泪顺着下颌滴在沈砚额间,可你没问过——我想不想留。
话音未落,七根银针突然破空而来。
她旋身避开三根,第四根擦过右肩,第五根扎进左腿,第六根穿透左手背。
最后那根直取心口,她却不躲了,任由针尖没入血肉——与沧夜守心印重叠的位置,疼得她眼前发黑,却也让识海骤然清明。
天命药主图,逆!她咬破舌尖,腥甜漫开时,指尖掐出玄奥法诀。
刹那间,七根银针的震颤声在识海里炸开,每根针都在——第一针说我曾敬你,是墨七初入医阁时,跪在她案前递拜师帖的颤抖;第二针说我曾信你,是他跟着她翻山采药,在暴雨里举着油纸伞护她的眉眼;第七针说我不想伤你,是昨夜他割腕写时,血滴在信纸上的呜咽。
凤知微的手指深深抠进沈砚魂体。
她能感觉到那些记忆顺着银针倒灌回来,带着少年人滚烫的虔诚与后来的扭曲。原来你不是疯了。她轻声说,你是太怕了——怕护不住万兽谷,怕守不住当年的誓言。
七根针突然剧烈震颤。
墨七的瞳孔骤缩,看着自己亲手铸的针调转方向,针尖全部对准他心口。
他没躲,只是盯着凤知微染血的脸,喉结动了动:你......
这七根针,还记着怎么跪我。凤知微打断他。
她能感觉到银针在她控制下微微发颤,像在回应主人的心意。
最后,七根针停在墨七心口半寸处,银芒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像在替他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就在这时,一道微光从她掌心亮起。
是小灰,沈砚最后一缕执念,正用透明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着。
字迹刚完成,他便碎成星屑,消散前最后看了眼沈砚,像是在说交给她。
残音雀的啼鸣突然变了。
它扑棱着翅膀撞向结界,原本沙哑的她不会来了变成了清亮的她来了......她来了......,每一声都撞在凤知微心尖上。
她猛地抬头,看见塔顶的金网正被什么力量撕扯——是噬灵鼠王!
那团残魂裹着灯芯碎片,正撞向结界最薄弱的角落,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与她袖中伪命灯产生共鸣。
三息!凤知微立刻反应过来。
她抱着沈砚冲向光网缺口,可刚跃出半步,七根赎罪针突然缠住她四肢。
银芒刺痛皮肤,她被悬在半空,沈砚的魂体几乎要从她怀里滑脱。
放手!墨七冲过来要抓她,却被银针挡开。
他的手在半空顿住,眼底翻涌着痛色,你明明能活!
我活过一次了。凤知微望着他,嘴角溢出血沫,可有些人,连活的机会都没有。她说着,突然发力挣断左手的银针。
鲜血溅在沈砚魂核上,那些崩解的咒文竟开始松动。
她趁机割开手腕,精血如注,顺着指缝渗进沈砚魂体裂缝——这是她用《逆生篇》里的禁术,以自身为引,延缓他识海溃散。
噬灵鼠王的残魂终于支撑不住,化作光点消散前,朝她眨了眨仅剩的右眼。
凤知微明白那是催促——三息已过,结界即将闭合。
她咬着牙挣断最后两根银针,抱着沈砚纵身跃下塔顶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传来魂蚀塔崩塌的轰鸣。
火舌舔着她的衣摆,碎石擦过她的脸颊,可她的视线始终锁在沈砚脸上。
他的魂体不再透明了,虽然仍泛着淡蓝,却有了些微温度。
她迅速取出银针,在他颈后、心口、丹田连封三脉,这是前世师父教的锁魂针,能保他残魂七日不溃。
崖底的守名龟早候在那里。
它仰首长鸣,龟甲泛起青光,在半空织出张光网。
凤知微坠进光网的瞬间,沈砚的指尖动了动,在她掌心轻轻划了个字。
她笑了,把他轻轻放在龟背上:该谢的是你......当年在医阁,是你替我挡住那碗毒药。
守名龟的鸣声突然变低。
凤知微这才发现它龟甲上多了道裂纹,暗红血丝正从裂缝里渗出来——看来为了接应他们,它也受了重伤。
她摸了摸龟背,轻声道:带他去万兽谷最深处,找白眉老猿。守名龟听懂了,驮着沈砚转身潜入雾中,只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凤知微独自走向悬崖边缘。
心口的银针还插在那里,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襟。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毒经·逆生篇》,蘸着自己的血在空白页上写新方:药引:仇人之泪,执念之灰,断针之鸣;炼法:以己为炉,逆命成丹。字迹歪歪扭扭,却笔笔透骨。
写完最后一笔,她望向九幽方向。
识海里命源·沧夜的星图正剧烈闪烁,原本黯淡的星子突然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她能感觉到余寿在更新——十二个时辰,不多不少。
你说焚魂之咒无解?她对着风轻笑,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我偏要......改方子。
第一缕晨光这时照上魂蚀塔废墟。
残垣之上,一朵蓝花正从灰烬中缓缓绽放,花瓣上还沾着血珠,像谁落的泪。
而万兽谷深处,守名龟伏在青石板上喘息。
它龟甲上的裂纹又深了几分,暗红血丝顺着石缝蜿蜒,在地面画出道触目惊心的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