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童盲眼的瞳孔里,星芒如沸水般翻涌。
她突然松开紧攥的星盘,指尖在虚空划出混乱的轨迹——那些坠向人间的星星,此刻正逆着她熟悉的轨迹攀升,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拽回了天幕。
守名龟!她摸索着抓住龟甲边缘,声音发颤,快,去赎罪梯!
巨龟的四足在云端溅起银雾,驮着两人掠过最后一段云海时,凤知微正跪在第六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前。
她的左臂上,暗紫色的黑纹已爬至心口,每道纹路都像活过来的毒蛇,随着心跳往血肉里钻。
她咬着唇,试图回忆晨露髓的十七味主药,可刚想起第一味寒潭草,脑海里便炸开一片空白,连这个字的形状都模糊了。
姑娘。守名龟的声音带着沉郁的震颤,龟壳在她身侧重重一磕,三下。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双月交蚀只剩半个时辰。
凤知微抬头,汗水顺着下颌砸在石阶上,模糊了石面刻着的陈阿九林小满等名字。
祭坛顶端的星盘泛着冷光,九道锁链如活物般扭曲,每根链身上都缠着淡金色的祈愿之力,那是千万信徒跪在神殿前,用神佑我儿赐我丰年的祷言凝成的光丝。
妄逆天轨者,魂归虚无。
清越的神谕自祭坛中央炸开。
大慈尊立在九盏神灯之间,白玉冠冕上九颗星子齐鸣,每说一个字,他脚下便绽开一朵雪色曼陀罗。
可那些花刚舒展花瓣,便簌簌凋零,落在地上的刹那化作灰烬,拼凑出歪歪扭扭的不信者生四个字。
大慈尊的指尖在袖中蜷缩成爪——三天前他还能操控百万信徒的愿力,如今每道神谕都在被信仰的裂痕反噬。
凤知微扶着石阶起身,膝盖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静言使的短刃就插在五步外的石壁上,可此刻那刺客的脚步却比她更慢。
静言使站在梯顶边缘,左手攥着裂开细纹的寂灭珠,右手指尖的剑穗在风里打旋。
他本想将这把淬了神血的剑刺进凤知微后心,可当凤知微抬起头时,他突然听见了某种声音——像是山崩时碎石滚落,像是深海里气泡上浮,像是无数被活埋的人同时捶打棺盖。
那是名字的声音。
他想起七岁那年,被绑在祭台时听见的寂静。
神像的金漆剥落处露出木芯,他哭着喊,可神殿的执事说神要你的命,是你的福气。
此刻那些被他亲手刻进石阶的名字,正从石缝里钻出来,在凤知微脚边飘成淡青色的雾。
他的寂灭珠又裂开一道纹,裂纹里渗出的不是血,是他当年被剜出的泪。
开......门。
凤知微的声音像破风箱。
她的手指抚过石阶上两个字,泪水突然涌出来——她不记得小烬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何会为这两个字心痛,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守名龟突然仰头长鸣,龟背上最后一个名字凤知微悄然脱落,坠入云海。
她的记忆彻底断裂了,像被人抽走了线的珠串,连这个字都成了陌生的符号。
但她的手还在往前伸,朝着星盘的方向,像藤蔓朝着光生长。
放肆!大慈尊的冠冕星子骤然爆亮,九道赤金炎柱从地底窜出,带着焚尽万物的气势直扑凤知微。
凤知微甚至没来得及闭眼,便看见静言使的身影突然横在她面前。
那柄本该刺向她的剑,此刻正没入静言使自己的胸膛,他的青铜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左脸有块暗红的胎记,像朵被揉碎的花。
当年......神没接我的愿。静言使的血溅在炎柱上,将赤金火焰染成浑浊的紫,现在......我替他们接。
炎柱歪了三寸。
凤知微被气浪掀得撞在石阶上,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不是她的血,是静言使的。
刺客的身体缓缓倒向她,最后一口气喷在她耳畔:去掀了那破庙......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凤知微撑着他的肩爬起来,左手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刃。
她割开掌心,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星盘上。
双月在头顶完全交叠,月光与日光在星盘上撞出刺目的金红。
她站在光里,看着九道锁链上的祈愿之力像被火烤的蜡,正滋滋融化成青烟。
大慈尊的冠冕星子一颗接一颗熄灭,他的法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却再发不出半句神谕。
你说我是魔?凤知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这声叹息却震得整座祭坛摇晃,可为什么......连星星都朝着我亮?
回应她的是星轨倒转的轰鸣。
九颗曾被神殿奉为神座的星辰逐一黯淡,而天幕最深处,一颗漆黑如墨的莲花状星辰缓缓升起。
它的花瓣上流转着幽蓝的光,每片花瓣舒展时,都有细碎的星光落向人间——那是被神殿碾碎的名字,正在重新点亮夜空。
星盘中央,凤知微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鲜血正从指缝渗出,在石面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心口涌上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模糊的光影里,她仿佛看见一件玄色衣袍掠过眼前,闻到一缕熟悉的药香,还有个低沉的声音,穿过千年风雪,轻轻说:阿微,我在。
可这声音还没落地,她的身体便像被风吹散的星尘,一点点融进星盘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