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广场的晨光里,那尊三十丈高的白玉神像正发出细碎的裂响。
信徒们的欢呼还未散去,几个青年已扛着断裂的祭台石柱,朝着神像脚踝砸去。
碎石飞溅处,原本慈眉善目的神像眉眼竟扭曲起来,额间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纹路——像极了被血浸透的蛛网。
停下!
苍老的喝声撞破晨雾。
无面从神像基座后走出,玄色祭袍上绣着十二星纹,那是神殿最古老的焚典使标记。
他的脸蒙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灰白的眼,此刻正死死盯着那些举石的信徒:神像是圣辉所铸,容不得亵渎!
圣辉?凤知微踩着满地碎玉走过来,左臂的黑纹已爬至锁骨,每走一步,颈后便泛起灼烧般的痛意——那是黑莲愿火在啃噬记忆。
她望着神像额间的血纹,突然笑了,无面大人,你可知这尊神像的眼,是用三岁童男的胆髓点的?
鼻骨里塞着七十位大祭司的骨灰?
无面的手指骤然收紧。
我知道。
另一个声音从神像阴影里传来。
盲眼的血画僧柱着竹杖,腰间的布囊里露出半卷泛黄的纸页——正是他藏了二十年的《伪神录》残卷。
他摸索着走到凤知微身侧,枯瘦的手抚过神像裂痕:三十年前,我被神殿剜去双眼前,最后一笔画的就是这尊神像的脚底板。他扯动嘴角,那里刻着一行小字:以万灵血骨,铸伪神金身
广场瞬间死寂。
扛石柱的青年松开手,石头地砸在地上。
人群中挤出个遍体鳞伤的男人——是老柯。
他的舌早被神殿割去,此刻正用指节在青石板上急速刻字:【神像吞魂】。
老柯是地牢里第一个被愿火点燃的。凤知微蹲下身,指尖拂过他刻的字,他说每到子时,神像眼底会渗出黑雾,顺着地牢通风口钻进去,吸走囚徒的生魂。她抬头望向神像眉心,现在看来,那些黑雾,该是从这血纹里渗出来的。
妖言惑众!无面抽出腰间的焚典剑,剑身映着神像金漆,你毁我神殿,烧我伪典,如今还要毁我信仰——
信仰?凤知微打断他,左臂黑纹突然如活物般窜上后颈,疼得她踉跄半步。
沧夜立刻扶住她,魔纹在眼底翻涌,却被她悄悄攥住手腕。
她望着无面的青铜面具,轻声道:你可知信徒们昨日跪在神殿外求雨,神没应;今日被你用锁魂绳抽得皮开肉绽,神没应;刚才被慈音的神傀操控着来杀我,神...还是没应。她笑了,他们跪的从来不是神,是你手里的剑,是慈音的骨簪,是这尊吞人血肉的泥胎。
无面的剑落地。
神像突然发出闷吼。
裂痕从脚踝一路爬到胸口,暗红的液体顺着纹路渗出,滴在青石板上作响——那根本不是血,是混着腐肉的脓浆,飘出刺鼻的腥气。
是活祭!血画僧颤抖着展开《伪神录》,当年神殿为铸这尊像,抓了十万平民,封在神像胎土里当活祭。
他们的怨气渗进玉髓,所以神像才会,才会——他突然剧烈咳嗽,都是...都是用活人喂出来的啊!
人群中爆发出尖叫。
那个昨日还跪着求神赦罪的老妇扑到神像前,用指甲抠着脓浆:我儿子...我儿子去年被神殿带走说去当香童,原来他在这儿!她指甲缝里渗出血,他的银锁片!
我缝在他衣领里的银锁片!
一片碎玉地落在她掌心,刻着二字的银锁片嵌在玉渣里,沾着暗褐色的腐肉。
广场炸了锅。
青年们红着眼冲上去,用石块、用拳头、用牙齿去砸神像;老人们跪在地上痛哭,把香灰抹在脸上;几个孕妇扯下头上的银簪,朝着神像眉心狠狠扎去——那里正往下淌着混着碎骨的脓浆。
阿微。沧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暗哑,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在流失,愿火共鸣的代价开始了。
凤知微抬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眼底——左臂的黑纹已漫过脖颈,半张脸都笼在暗金纹路里。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前世的记忆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纸页:毒经残卷上的红批注、师兄递来的毒酒、沧夜第一次见面时眼底的冰...不,不对,那不是前世。
她突然按住额头,一段陌生的画面涌入脑海:雪地里,她跪在一座坍塌的神殿前,怀里抱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他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襟,而她腕间,戴着和现在一样的魔尊咒印。
阿微?沧夜的手附上她的后颈,魔纹顺着皮肤爬进她的血脉,试图安抚翻涌的愿火。
她深吸一口气,把即将溃散的意识攥紧。
指尖拂过他手背的魔纹,轻声道:该送这尊泥胎上路了。
广场中央,神像的裂痕已蔓延至头顶。
最后一批活祭的骸骨从裂缝中掉出,在地上堆成小山——有婴儿的小骨,有老人的残肢,还有个绣着并蒂莲的肚兜,裹着半颗焦黑的心脏。
凤知微松开沧夜的手。
黑莲愿火从她指尖腾起,不是灼人的赤焰,而是幽蓝的、带着莲香的火。
那火触到神像的瞬间,所有裂痕都开始冒白烟,脓浆沸腾着发出尖叫,像是有千万个魂魄在火里挣扎。
这是...愿火。血画僧突然跪下来,《伪神录》说,黑莲承愿体的火,能烧尽世间虚妄之愿。他望着凤知微,盲眼里淌出泪,原来不是神在渡人,是...是有人愿为他们焚尽伪神。
老柯冲过来,在她脚边刻下【谢】字。
露娘牵着小满和阿蛮挤到前面,金瞳里映着愿火:阿微姐姐的火,好暖。
信徒们的喊杀声渐弱,他们望着那簇蓝火,突然纷纷跪下来——不是对神,是对那个站在火中的女子。
凤知微望着神像在火中崩解,左臂的黑纹已爬至眼角。
她能听见记忆碎裂的声音,像前世毒经被撕成碎片时的脆响。
但她笑了,因为她看见神像里最后掉出的东西——是半块青铜碑,刻着神殿伪立,万灵为刍。
原来你早知道。她望着无面。
无面跪在碎玉里,颤抖着摘下青铜面具。
那底下是张与记忆碎片里重叠的脸——是雪地里那个染血的人,是《伪神录》里记载的第一任焚典使。
三百年前,我亲手封了十万活祭金神像胎土。他的声音像碎瓷,我以为这是为了大陆和平,以为神会庇佑众生...可神从来没存在过。他抬头望着凤知微,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信仰,从来不是跪着等神垂怜,是...是站着自己成为光。
神像发出最后的轰鸣。
最高处的头颅砸在地上,碎成万千玉屑。
蓝火裹着玉屑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烧成一朵黑莲。
莲瓣飘落时,信徒们接住带着余温的碎片,突然有人喊:看!
神像里什么都没有!
人群哄然。
凤知微望着这一切,笑得更甜了。
她的左半边脸已被黑纹覆盖,记忆像漏沙般流逝
阿微。沧夜将她抱进怀里,魔纹如蛇般缠住她的黑纹,试图延缓记忆流失,我在。
她靠在他心口,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愿火的轻响:你看,神像流血了,可我在火里笑出声。她摸出怀里阿蛮画的小人,画纸边缘已被愿火烧焦,因为我知道,等我记起一切的时候...
她抬头,吻上他唇角的魔纹。
我们的光,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