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黄昏的月光漫过断壁时,凤知微指尖还沾着骨灯阵里残余的灰烬。
她跪坐在九盏骨灯中央,掌心躺着半块羊脂玉佩,玉身裂着蛛网似的细纹,却仍温得像有人刚捂过。
主人。心镜童子的声音从识海深处浮起,灵体凝成半透明的白影,虚虚悬在她肩头,小忘的记忆碎片融合完成了,但...那些与至亲相关的、最柔软的部分,被血脉反噬时一并碾碎了。
凤知微没应。
她低头盯着玉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在神医谷,母亲总爱用这玉佩逗她玩,说等她及笄那天要补上完整的另一半;今生在凤家,她被扔进柴房时,也是攥着这半块玉熬过寒夜。
可此刻她望着玉上模糊的云纹,竟连母亲眉尾是挑着还是垂着都记不清了。
娘...她喉间发涩,指尖摩挲玉佩边缘,你教我认的第一味药是甘草,对吗?
甜丝丝的,治得好咳嗽...话音渐弱,像一根被风吹散的蛛丝。
忽然,一道暖黄蝶影掠过她鬓角。
梦引蝶绕着她转了三圈,翅翼上浮现出斑驳光影——烛火摇晃的暖阁里,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抱着襁褓,指尖点着婴儿眉心,声音轻得像春夜的雨:我的阿微,不该活在别人的规矩里。
凤知微猛地抬手去抓那光影,指腹却穿过蝶翼,只触到一片虚无。
画面碎成星屑,她怔怔望着掌心,忽然笑了,原来连梦都不肯可怜我...话音未落,一滴血泪顺着眼尾滑下,砸在玉佩上,绽开暗红的花。
不是悲伤,是她的神魂在哀鸣,像被抽走了最鲜活的脉络。
谷口传来闷雷似的低吼。
渊烬庞大的龙躯挤开碎石,蛇信子扫过她发梢时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头毒龙自从与她缔结痛契后,连逆鳞都褪了尖锐,此刻却因感知到她灵魂里的空洞而焦躁,龙爪深深抠进地面,石屑纷飞。
疼吗?凤知微伸手抚过它颈间逆鳞,声音平静得像深潭,我刚才试着回忆娘的味道...她总爱用桂花酿泡手,对不对?
可现在...她的指尖在渊烬鳞片上轻轻颤抖,什么都没有。
就像有人拿烧红的铁,把我心尖最软的地方烙没了,还说——这是成长。
渊烬低鸣着,用冰凉的鼻尖拱她肩头,龙尾悄悄圈住她腰肢,像在替她挡住看不见的风。
老驼铃不知何时站在了骨灯阵边缘。
他怀里的骨匣还沾着祭场崩塌时的尘灰,此刻正弯腰点燃最后一盏骨灯。
那灯芯腾起幽蓝火焰,灯身刻着的符文突然亮起来,指向地底螺旋向下的阶梯。
他说,真正的答案不在过去。心镜童子忽然开口,解读着老驼铃用骨灯摆的阵纹,守碑人说的承愿者死,不是终点。
被抹去的名字要有人记,被碾碎的规则要有人破——这是你的路。
凤知微缓缓站起。
她将玉佩塞进衣襟最里层,贴着心跳的位置。
月光落进她眼底,原本总带着狡黠的眸色此刻沉得像墨,那就别再回头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黑莲印记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既然记不住疼,那就让全世界记住我的名字。
话音未落,整座万兽谷剧烈震颤!
渊烬猛然抬头,龙目映出北境夜空裂开的猩红缝隙——无数黑羽如暴雨倾盆,每一片羽毛都刻着金色咒文,是神殿执法者的裁罪鸦,专司抹杀禁忌血脉。
黑莲觉醒的气息泄露了!心镜童子的灵体几乎要散架,他们来得比预料中快!
凤知微却连脚步都没顿。
她回头望了一眼这片曾埋着她废柴身份、埋着她软弱与不甘的土地,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笑,来得好。她的声音裹着风传向谷口,这一世,我不再逃。
地底阶梯的黑暗如潮水涌来。
她抬脚踏上第一级,黑莲印记在足尖绽开墨焰之花。
渊烬甩动龙尾卷起碎石封死谷口,庞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后,龙息喷薄如焚天烈焰——这是它能给的、最笨拙的守护。
阶梯深处传来细不可闻的声响。
凤知微眯起眼,借着火光瞥见石壁上有模糊的刻痕。
她伸手触碰,指尖沾了些碎屑——是血,干涸了上千年的血。
那些被抹去的名字,正藏在这黑暗里,等着有人将它们重新写进光里。
她继续往下走。黑暗吞噬了她的身影,却吞不下她眼底跳动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