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凤知微的靴底便碾过禁地道口的青苔。
巡夜队的脚步声在身后渐远,她摸了摸腰间的丙字令符,金属边缘还带着白面郎君掌心的余温——那小子临交符时抖得厉害,倒像是生怕她看出符角那道极浅的刻痕,分明是用他爹的私印补过的。
“影傀,启动。”她在识海轻声默念,七道虚影在眼底闪过。
这是她用三年时间以活人梦境喂养的影傀,此刻正将巡逻队的换岗时辰、守卫视线的盲区,甚至连那老槐树上猫头鹰振翅的频率都拆解成数字,在她脑海里织成一张透明的网。
转过三重朱漆回廊,归元殿的汉白玉石阶便横在眼前。
月光漫过阶上积雪,映得“归元”二字泛着冷光。
她刚抬起脚,左小腿突然被人扯住——是绿耳童。
这试毒童生得面白如纸,此刻正仰着头,耳朵尖泛着诡异的青绿色,像两片泡在毒液里的树叶,正簌簌颤动。
“怎么?”凤知微蹲下身,假装替他理了理破布似的衣领。
绿耳童的手指死死抠住她的灰袍,往石阶下的青砖缝里指。
她顺着方向望去,血瞳纹在眼底闪过一道红芒——那是前世用毒师的秘术,能穿透凡物看气血。
这一看,她后颈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青砖下三寸处,竟有密密麻麻的红点在蠕动!
每一点都带着微弱却鲜活的气血,像被封在陶罐里的萤火虫。
她想起幽冥宗那些失踪的外门弟子,想起每月十五子时从禁地飘出的药香——那是什么炼药?
分明是把活人当药引,封在地底做“活体药鼎”!
“嘘。”她用指尖点了点绿耳童的唇,少年立即噤声,却仍攥着她的衣角不放。
凤知微摸出块桂花糖塞进他掌心,甜香混着血腥气在寒夜里散开。
绿耳童愣了愣,松开手去舔糖,她趁机绕过他,踏上石阶。
密室外廊的青铜门缓缓打开,迎面便是一团幽蓝的光雾——心镜阵。
这阵法只认宗主血脉,当年她在神医谷见过类似的,得用执念之物骗过灵识。
她早有准备,抬手抹了把额间的唇脂——那是用五毒娘子临终前攥着的蛇形玉珏碾碎,混着她的心头血熬的。
玉珏里浸着五毒娘子对玄煞子的恨,足够让阵法误判。
光雾漫过她的脸,凤知微的呼吸几乎停滞。
前世被背叛时的剧痛突然涌上来,她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这是心镜阵在试探执念。
当光雾终于散成星子,她额角已渗出冷汗,却在转身时正撞进一道玄色阴影里。
玄煞子!
他的玄色大氅沾着血渍,眉眼在月光下像淬了毒的刀。
凤知微的识海瞬间翻涌,七具影傀同时化作青烟,模拟出杂役房里那个总做春梦的小徒弟的呼吸——粗重,带着米酒的甜腻。
她蜷进廊柱后的阴影,连心跳都调成了那小徒弟的频率。
玄煞子的脚步在她藏身的廊柱前顿住。
凤知微能闻到他身上的血锈味,混着某种腐坏的药香,像极了地底那些活人的血气。
他的指尖擦过廊柱,木头上立即出现五道焦黑的指痕:“好胆。”他低笑一声,声音像刮过冰面的刀,“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凤知微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玄煞子的神识正一寸寸扫过外廊,连地砖下的蚂蚁都要被翻出来。
直到一盏茶时间过去,那道威压突然撤去。
玄煞子的脚步声渐远,她才发现后背的灰袍已被冷汗浸透。
密室的寒气比外头更重,水晶罐里的药膏泛着幽光,像被冻住的星河。
凤知微的目光扫过标签,“赤焰膏”“凝血散”“九转续命丹”……直到角落那罐乳白色药膏——《涤罪丹》残方里写着,归元膏需用活人心血浸三年,膏体该有晨露般的温润。
她刚要抬手,水晶罐底压着的泛黄纸片突然晃了她的眼。
“逆脉归元术·第一式:引火照渊。”她默念着,呼吸陡然急促,“施术者须具净莲体或黑莲根,否则反噬焚魂……”
黑莲根!
她想起沧夜掌心的残钥,想起自己体内偶尔翻涌的魔血——那不是普通的血脉,是黑莲根觉醒的征兆!
原来归元膏根本不是目标,这残页才是钥匙。
玄煞子费尽心机藏着的,是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功法。
她迅速将归元膏收进玉瓶,又从袖中摸出粒黄豆大的“惑神籽”,埋进药架夹层。
这东西三年后才会发芽,到时会释放幻气,让取药者以为药膏还在——她要让玄煞子的计划,从根上烂掉。
离开前,她摸出袖中的血笔,在墙上补了半句话:“而写剧本的人,今晚走了。”墨迹未干,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绿耳童!
那少年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此刻正红着眼眶扑过来,双手像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指向她藏药的玉瓶——原来玄煞子留了“听心蛛”,这些比指甲盖还小的蜘蛛正顺着墙缝爬过来,红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凤知微反手扣住绿耳童的腕骨,另一只手弹出“腐梦砂”。
砂粒遇风而散,蜘蛛群触之即僵,落地时竟化成一滩黑血。
绿耳童的力气突然松了,他望着掌心的黑血,又抬头看她,眼底的凶光渐渐褪成迷茫。
“走。”她拽着绿耳童冲进暗渠,身后传来归元殿的轰鸣。
猩红光芒刺破夜空,整座幽冥宗的地底都在震颤,万千灵魂的哀嚎顺着地缝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着耳膜。
暗渠的水漫过她的靴底,潮湿的岩壁渗着寒气。
凤知微靠在石壁上,摸出玉瓶。
归元膏的光华流转,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她对着玉瓶轻声道:“阿蛮,等我回去。”
而在千里外的九幽深渊,沧夜猛然睁眼。
他腕间的锁链寸寸崩裂,掌心浮起一朵黑色莲花,纹路与凤知微留下的血字如出一辙。
他望着深渊尽头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笑:“终于……找到你了。”
暗渠的水仍在潺潺流动,凤知微的呼吸渐渐平稳。
她摸了摸怀中发烫的碎玉佩,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玄煞子的暴喝:“封锁所有出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潮湿的岩壁贴着后背,她低头看了眼玉瓶里的归元膏,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残页。
唇角勾起一抹笑——这一局,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