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木梁在鬼火中发出“噼啪”轻响,被烧穿的穹顶漏下一线天光,恰好落在虫僧佝偻的脊背上。
那些曾替他“替罪苦修”的白虫此刻翻了肚皮,壳上的“罪”字被火烤得卷曲,像他咧到耳根的嘴角——他正用仅剩的指甲抠自己的眼珠,试图挖出藏在眼仁里的半页《九转涅盘诀》拓本。
“上师!”凤知微的声音突然穿透火场。
虫僧的手顿在半空。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她,却在看清她身后玄色身影时剧烈颤抖——沧夜的魔纹在颈侧翻涌如活物,每一道都凝着北境十万魔军的煞气。
“阿微姑娘……”虫僧的喉间滚出血沫,“您方才说‘替天行道’,可这神殿的天……”他突然剧烈咳嗽,白虫从嘴里喷出来,“三百年前我抄《天律经》时,看见原句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却改成了‘神恩浩荡,以众生为子民’……”
“够了!”玄砚子跌撞着扑过来,文魂碎裂的剧痛让他嘴角渗血,“你这犯禁者有什么资格——”
“啪。”
沧夜的鬼尾扫过他胸口。
玄砚子像断线纸鸢撞在书架上,《万经朝宗图》的余火舔过他月白儒衫,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钥匙串——每枚钥匙齿痕都对应着藏经阁地下密室的锁孔。
凤知微的目光掠过那些钥匙,又落回虫僧身上。
他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书虫,每只虫腹上都刻着被篡改的经文。
小蚀从她药囊里钻出来,金红色触须轻轻碰了碰虫僧指尖的拓本残页,突然发出尖锐的悲鸣。
“他在被经虫反噬。”凤知微蹲下身,指尖按在虫僧腕间。
脉息乱如碎玉,每跳一下都有细碎的经文从皮肤下钻出来,“他们用活人生生喂出能吞噬神志的经虫,再把经虫刻进犯禁者骨肉里,让你们替神殿‘修正’经文……”
“阿微姑娘,求你……”虫僧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把我腕骨里的《九转涅盘诀》拓本取出来,那是三百年前……”他突然剧烈抽搐,半张脸被经虫啃成白骨,“那是妖妃大人留下的真诀……”
“妖妃?”沧夜的魔纹骤紧,鬼尾缠住凤知微的腰将她拉回怀里,“你见过她?”
“见过……”虫僧的白骨嘴咧开,“她站在归墟血海里,说要拆了神殿的天,后来被神罚劈碎了魂……”他的手指突然指向凤知微眉心的淡红痕迹,“您眉心的伤,和她一模一样……”
“轰——”
头顶的房梁轰然坠落。
凤知微在沧夜怀里偏头,看见虫僧最后被经虫淹没的瞬间,他的白骨手心里,半页拓本泛着幽光——上面的字迹与她识海里天图药鉴拆解出的“九”字完全吻合。
“走!”沧夜抱着她掠向窗口,魔雾凝成的屏障撞碎雕花窗棂。
楼下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十二道身影从阴影里走出,脊椎上插着的狼毫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墨奴十二。
他们空洞的眼仁突然有了焦距,同时指向凤知微:“窃经者,剜舌。”
“是言枷咒!”凤知微的识海刺痛,“他们被种下了守护经文的咒,必须完成任务才会死!”
沧夜的鬼尾卷起一道黑焰,却在触及墨奴十二时顿住——为首的少年颈侧有个月牙形胎记,与她前世在神医谷救下的小药童一模一样。
“等等!”凤知微按住他的手背,“他是三百年前抄《天律经》的孩子,我前世用‘续脉散’救过他!”她翻身落地,对着墨奴十二张开双臂,“你们要剜舌?来,我站在这里。”
“阿微!”沧夜的魔纹几乎要刺破皮肤。
“他们的咒锁在‘窃经者’上。”凤知微的指尖抚过自己舌尖,“但真正的窃经者是神殿,他们篡改了经文里的每一个‘人’字,把‘人可胜天’改成了‘神不可违’。”她突然咬破舌尖,鲜血混着话音凝成金芒,“我以医道誓——神殿的经,错了!”
十二支狼毫笔同时爆成碎片。
墨奴十二的瞳孔恢复清明,为首的少年踉跄着扑过来:“阿微姐姐!我是阿九,您在药神谷给我喂过蜜饯的阿九!”他掀起衣袖,露出腕间淡青的药渍,“您走后,神殿抓了我们抄经,他们往我们脊椎里钉笔杆,说要让我们的血浸透每一页伪经……”
凤知微的眼泪砸在他手背。
她抬头看向沧夜,后者正用魔雾替其他墨奴拆解脊椎里的笔钉,魔纹流动间,十二支狼毫笔“叮”地坠地,每支笔杆上都刻着被篡改的“错”字。
“原来如此。”她摸出银针,在舌尖快速游走,“神殿用活人的血养经,用活人的骨钉经,再把篡改的经文刻进他们血肉里。小蚀,帮我看这些错字。”
金色书虫振翅落在她舌尖,金牙轻轻啃过她刚刻下的纹路——那是用医道符文写的“真”字。
天图药鉴在识海里轰鸣,星轨突然暴涨,将她舌尖的血纹与阿九腕间的药渍、虫僧骨里的拓本、沧夜眉心跳动的魔纹全部串联成网。
“圣文解构……中阶!”她倒吸冷气,太阳穴的青纹瞬间蔓延至耳后,“记忆要流走了……”
沧夜的魔尾瞬间缠住她的腰,魔血如红绳般钻进她七窍:“我用魔宫的锁魂铃替你压三天,三天后必须找到解决之法。”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慌乱,“阿微,你不能忘……不能忘我们在魔渊底说过的话……”
凤知微突然笑了。
她抬手抚过他眉峰的魔纹,那里正随着她的触碰泛起与天图药鉴同频的光:“我不会忘的。”她的舌尖舔过嘴角的血,那里刚刻好的药神纹泛着淡金,“就算记不得,这纹路也会替我记着——记着我们要改的天,记着神殿经里的错,记着……”她踮脚吻他唇角,“记着我有多爱你。”
远处传来神殿钟鸣。
七十二声丧钟后,藏经阁的废墟里,十二道身影抱着刻满真文的残页冲向四方——那是墨奴十二带着被解构的伪经,要让天下人看看,神殿的“天”,到底错了多少字。
凤知微靠在沧夜怀里,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
她的识海里,天图药鉴的星轨正将最后一段记忆封进舌尖的药神纹:前世她站在归墟血海里,对沧夜说“我要替天下人背尽神罪”;今生她摸着他眉峰的魔纹,说“这次,我们一起改天”。
“沧夜。”她的声音轻得像风,“等三天后锁魂铃失效,我可能会忘了你。”
“不会。”他收紧手臂,魔雾将两人裹成茧,“就算你忘了,我也会重新追你一次——用三百年前没来得及说的情话,用你刻在我骨里的药神纹,用我们要一起看的新天。”
晨光穿透魔雾,落在她舌尖的药神纹上。
那是她用医道、用魔血、用被篡改的经文里抠出的真相刻下的印记——
错一个字?
那我就改你们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