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拨弄灶膛的手突然顿住,火星溅到他手背,却像没知觉似的,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哼。
凤知微正替阿蛮擦汗的帕子猛地收紧,那股熟悉的蛊毒气息顺着空气窜进鼻腔——是追踪蛊在反噬。
小姐!婴宁从门槛上弹起来,盲听蛊在她指尖炸成一团黑雾。
她赤着脚踩过满地碎草,蹲到阿丑身侧,指甲掐进他手腕的青血管:蛊虫在啃他的魂!
凤知微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早该想到玄煞子的手段不会这么简单——那日用心头血喂给噬灵鼠的追踪蛊,不过是第一层陷阱,第二层噬魂预警藏在蛊卵的纹路里,只要宿主离开幽冥宗势力范围百里,就会触发。
阿丑的皮肤下浮起青黑色的藤蔓状纹路,从脖颈蔓延到胸口,像团要烧穿血肉的鬼火。
他独眼翻白,牙齿咬得咯咯响,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没用...
闭嘴。凤知微的声音比冰锥还厉。
她扯断腰间的玉穗,穗子末端的银针刺进自己掌心,血珠坠在阿丑眉心。
温热的血顺着纹路游走,所过之处,青藤似被烫到般蜷缩。
她另一只手快速在阿丑十二处大穴点按,指缝间漏出细碎的药粉——是她昨夜用雪蟾皮和赤焰花碾成的生息粉,专克阴毒蛊虫。
疼吗?她突然俯下身,与阿丑对视。
少年涣散的目光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尾,却听见她低笑:疼就对了,说明蛊虫在怕我。
阿丑喉结动了动,眼泪混着冷汗砸在草席上。
他感觉有团火从眉心烧到丹田,那些啃噬魂魄的小虫子正尖叫着往皮肤深处钻,可每钻一寸,就被更烫的东西烫得翻过来。
好了。凤知微收回手,掌心里的血珠已凝成暗红的痂。
她扯过破布裹住伤口,抬头时眼神清亮得像淬了刃:三天前他们用追踪蛊找我,现在用噬魂预警逼我现身。
玄煞子以为我会往哪跑?
帝都?刀七婶从角落的破柜后直起腰。
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木匣,匣中是从幽冥宗偷来的刑律秘本,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的翻页声。
这位曾经的执法堂执事如今头发蓬乱,眼角的疤被火光映得发红:您若回帝都,凤家或许能护着...
护着我被凌王再退一次婚?凤知微打断她,指尖轻轻敲了敲阿蛮滚烫的额头。
床上的少女烧得迷迷糊糊,唇瓣干裂得像老树皮。他们要的是我的命,不是我的人。
所以我偏要让他们以为——她转身望向窗外翻涌的瘴雾,我投奔了南疆巫族。
婴宁的手指突然绞紧。
她腕间的银铃地轻响,那是蛊虫收到指令的信号:三百迷踪蛊,够吗?
不够就放五百。凤知微从袖中抖出个青瓷瓶,倒出一把指甲盖大小的金蛊。
这些蛊虫背部刻着细碎的咒文,是她用三天时间以自身精血喂养的:让它们沿着蛊岭主脉飞,每只都带着净莲香粉。
玄煞子派来的探子闻见这味道,会以为我在准备黑莲祭。
刀七婶终于露出疑惑:可黑莲祭是巫族禁忌,您若真引他们来...
我不是来躲的。凤知微转身,火光照得她眼尾的泪痣发亮。
她伸手接住飘到面前的金蛊,看它在掌心跳了跳,是来喂狼的。
玄煞子要我的血祭旗,我就给他送上门——但得让他先啃到骨头渣。
夜色渐深时,玄煞子的玄色道袍扫过青石台阶。
他站在幽冥宗最高的观星台上,望着下方火把组成的长龙像条毒蜈蚣,正顺着蛊岭的山势蜿蜒而上。
宗主,探子单膝跪地,掌心托着片染了香粉的鳞甲,这是在岭口抓到的迷踪蛊。
身上的净莲香,和当年黑莲圣女所用的...一模一样。
玄煞子的白发被山风卷起,露出额间暗红的魔纹。
他接过鳞甲,放在鼻端轻嗅。
熟悉的甜腥气窜入鼻腔,让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夜——黑莲圣女被他亲手斩于祭坛,鲜血浸透了整座蛊岭的土壤。
水晶球。他低喝。
侍童立刻捧上黑莲水晶球。
雾气在球中翻涌,逐渐凝出画面:月光下的古老祭坛,一个穿月白裙的身影正跪在中央。
她的长发散在身后,手腕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竟与当年黑莲圣女身上的铃铛声分毫不差。
好个凤知微。玄煞子的指节叩着石栏,叩出兴奋的节奏,你当我看不出这是障眼法?
可就算是假的...只要能引出真正的黑莲传承,我便烧了整座蛊岭又如何?他转身对身后四大护法道:封锁十方山口,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全尸。
等我用她的血祭了斩厄旗,这天下...他的笑声混着山风散入夜色,便再没有能阻我的东西。
而此刻的真实所在,是百里外一处荒废的药田。
凤知微蹲在田埂边,将最后一页《抗秽录》残页塞进防水竹筒。
竹筒外缠着的青藤是噬灵鼠王的分身,此刻正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轻响。
替我交给沈砚的旧部。她轻轻戳了戳鼠王的额头,告诉他们,药典烧了,但火种还在。鼠王歪了歪头,叼起竹筒窜进野蔷薇丛,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小姐,婴宁从田垄那头跑来,发间的蛊虫编成的发饰随着动作摇晃,迷踪蛊已经到位,岭东的巡山队开始往那边移动了。
很好。凤知微起身拍了拍裙角的泥,转向刀七婶,你带阿丑和阿蛮走水路北上。
船桨抹上避瘴膏,遇到追兵...她顿了顿,就把这包药粉撒进水里。她递过个油纸包,能让他们的灵识混乱半个时辰。
刀七婶接过药包,骨刀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您呢?
我去会会老朋友。凤知微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唇角勾起抹淡笑,慈心长老欠阿蛮的锁心咒,该还了。
还有...她摸出怀里的焦玉简残片,月光下,残片上的血瞳纹正隐隐发亮,玄煞子宝贝的《九转涅盘诀》,也该换个主人了。
黎明前的雾气最浓时,凤知微独自登上岭西的悬崖。
她站在崖边,风卷着她的裙裾猎猎作响。
怀里的碎玉佩被捂得温热,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刻着个字的玉佩,如今只剩半块。
她对着雾气低语,指尖的匕首划过掌心,鲜血滴在玉佩上,当年您为了保我被逐出凤家,如今...该我护着您的血脉了。
血雾腾起的刹那,山脚下传来密集的声。
无数毒蛇从雾中窜出,青的、红的、金的,首尾相连,在崖下铺成条蜿蜒的血河。
蛇群的首领是条三尺长的赤练王,此刻正昂首望着她,蛇信子吞吐间,竟有几分通灵的意味。
凤知微踩着蛇首跃下悬崖。
她站在蛇群顶端,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火把——那是玄煞子的大军到了。
你们想抓我?她的声音混着风声散开,好啊,我在这里。
而在千里之外的幽冥宗祖祠地宫,三大长老正围着供奉的檀木盒打转。
盒中是他们视为命根的《九转涅盘诀》第一卷。
当大长老颤抖着打开盒盖时,却见书页边缘浮现出朵淡粉色的莲花烙印——分明是被人调过包,只是这调包的手法,竟连他们三人的灵识都没能察觉。
这...这是...二长老的冷汗浸透了道袍。
三长老突然指向窗外:看!东南方有血光!
众人抬头,就见天际浮起团暗红的云,像团烧不尽的火。
而在蛊岭方向,玄煞子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望着被火把照亮的悬崖。
那里有个白衣身影正站在蛇群顶端,朝他轻轻抬手。
他的瞳孔骤缩,掌心的斩厄旗无风自动,旗面上的血纹开始发烫——那是祭旗即将完成的征兆。
给我上!他的声音里带着癫狂的笑,活抓凤知微!
山脚下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而凤知微望着逼近的人群,指尖悄悄摸向腰间的药囊。
囊里装着她昨夜新制的焚心散,还有半块未用完的生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