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落的闷响在耳畔炸开,林啸的手掌还保持着前一秒拽她的姿势——方才那道金纹弹开他时,掌心还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
他望着盘腿坐在废墟中央的身影,玄色裙裾被气浪掀得翻卷,发间珠钗崩落了大半,却偏生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坐在即将坍塌的秘境里,而是端坐在千军万马前的帅位。
嗤——
寒丝笺展开的声响混着石屑坠落声。
凤知微咬破指尖,血珠落在狼毫上,在素白笺纸上洇开第一笔。
林啸喉结动了动,蹲下身用玄铁剑挑开头顶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这时候写什么?
写规矩。凤知微的声音很轻,却比砸在剑刃上的碎石更清晰,旧世界要塌了,总得有人给新世界立块碑。
她笔尖悬在半空,血珠顺着笔锋凝成细小的红芒。
林啸看见她眼尾的泪痣随着笑意轻颤,那是他在北域雪原追了三个月都没见过的鲜活:第一条:凡称者,必先验其代价。
话音未落,一块磨盘大的碎石从穹顶裂缝砸下。
毒蜈七郎的蜈须鞭地缠住碎石,紫黑色毒液腐蚀得石面滋滋冒烟,他却连头都没回,只盯着凤知微手中的笔:这算什么规矩?
算拆神坛的第一锤。凤知微手腕轻转,第二行字跃然纸上,第二条:医者不得自称神仆,违者以欺世论处。她抬头时,碎星从穹顶漏下,正好落进她眼底,从前他们说药神赐福,可治个风寒要三牲六畜,救条命要跪断膝盖——神没赐福,是他们在收保护费。
林啸突然明白了。
他望着那些还在虚空中尖叫的长老虚影——方才被金粉砸中的地方正簌簌剥落,像被火烧过的纸人。
原来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什么传承,她要的是把供神的香案掀了,再在废墟上搭张课桌。
少主!
毒蜈七郎的喊声响得突兀。
他跑得很急,玄色劲装下摆沾着黑渣,捧着的玉盒盖没盖严,漏出几星暗红粉末。
凤知微搁下笔,指尖刚碰到玉盒,识海深处就泛起涟漪——那是九重药劫模拟自动启动的征兆。
眼前浮现出无数血线。
她看见黑渣里的血晶在虚空中延伸,穿过秘境岩壁,钻进地下暗河,最终汇聚成一条猩红脉络,像条蛰伏的毒蛇,直往西陲方向游去。
西陲黑莲庙。她低声念出终点,指腹摩挲着玉盒边缘,不是泄露,是引路标。
什么?毒蜈七郎凑过来,蜈须在额角微微颤动。
药神藏的封印不是防着秽血经外泄,是防着它被人找到。凤知微抬眸时,眼底的星芒更亮了,那些长老想让我当新血引,可他们不知道——她指尖轻点玉盒,真正的秽血经,早顺着这条脉爬出去了。
冰蝉儿的匕首突然发出清鸣。
这个总冷着脸的侍女不知何时跪在地上,掌心贴着碎石,寒气从指缝渗出,在半空凝成一幅冰蓝地图。
她的睫毛上结了霜,声音却比冰更透:寒雪山庄祖祠下的冰渊,也连着这条脉。
凤知微的指尖在冰图上移动,停在西陲与北域交界的位置。
那里有团暗红墨迹,正是黑莲庙的位置。
她忽然笑了,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笑话:原来药神当年封的不是毒,是传播途径。
现在我把封印拆了......
那秽血经要爆发了?林啸握紧玄铁剑,指节发白。
病毒出来了,疫苗也该上市了。凤知微转身从药囊里取出枚空玉简,丹纹烙印在腕间亮起金红光芒,我在丹纹里存了三千种解毒方案,这是《抗秽录·壹》。她将玉简塞进林啸手里,又摸出块刻着药纹的玉牌,这是药引证的简化口诀,找十个被淘汰的外门弟子练。
什么?毒蜈七郎差点把玉盒摔了,那些贱籍连灵根都废了,学这个?
贱的是血脉?
还是脑子?凤知微的声音陡然冷了,丹纹烙印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从前他们说灵根不纯不能学医,可我前世在神医谷见过个哑女,闻半味药就能背出《本草千解》——是她不配,还是定规矩的人不配?她扯过林啸的手,将玉牌拍在他掌心,从今往后,我说谁是天才,谁就是。
林啸望着掌心里的玉牌,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雪崖边,这女人踩着他的剑脊跃过冰缝时说的话:灵根是死的,人是活的。原来她从不是说说而已。
孩子......
沙哑的呼唤像片枯叶飘来。
老龟的龟壳已经碎成星点,石粉簌簌落在凤知微脚边,只余一对浑浊的眼睛还亮着:钥匙......在你血里......双生体质......才能重启真正的药神藏......
凤知微蹲下身,接住最后一片龟甲。
石粉从指缝漏下,像极了前世师父临终时落在她手心里的药渣。
她望着腕间还在渗血的伤口,血珠滴在《新药典》上,晕开个小小的红月亮:你说我是钥匙?她轻声笑了,可我觉得......
我更像是砸锁的锤子。
话音刚落,远处天际突然闪过一道极光。
那光不是寻常的青白,是妖异的紫,像被血浸过的绸缎,从九幽方向直贯而来。
林啸抬头时,听见极远的地方传来龙吟,低沉而绵长,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
凤知微将《新药典》小心收进药囊,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石屑。
她望着穹顶裂缝外的星空,碎星落进她发间,落进她腕间的丹纹里,落进她攥着玉简的手心里——那里有旧世界的碎片,也有新世界的种子。
走了。她对林啸伸出手。
林啸握住她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被金纹弹开的余温。
这次他没再拽,而是跟着她往出口走。
毒蜈七郎把玉盒揣进怀里,蜈须兴奋地颤动着;冰蝉儿用匕首挑起块碎石,在上面刻下新的标记。
夜风卷着沙粒灌进秘境,吹得《新药典》的边角猎猎作响。
凤知微回头看了眼正在崩塌的穹顶,那里还悬着半块水晶台,在星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前世她在魔宫看见的,沧夜王座上的玄冰。
等我。她对着风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
远处,九幽方向的龙吟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更清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