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居里的药炉还剩几点暗红的余烬,凤知微将《涅盘诀》残卷轻轻放入青玉匣时,指节在匣沿微微顿了顿。
白日里百里商的话像根细针,正扎在她后颈的命门上——噬魂墨,会让人从灵魂里生出烧了它的冲动。
她特意取了三滴天山雪顶的清心露,浸透一张素白麻纸覆在残卷上,墨香混着清露的冷冽,在匣中氤氲成一层薄雾。
“阿蛮,把窗户都闩紧。”她转身时袖角带起一阵风,案头烛火猛地摇晃,将青玉匣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紫蜷在她肩头,毛绒绒的脑袋突然拱进她颈窝。
这只向来活泼的噬灵鼠王,自祠堂回来后便恹恹的,此刻却用尾巴尖轻轻扫过她耳垂,发出细若蚊蝇的呜咽。
凤知微反手摸了摸它的脊背,指尖刚触到那团暖软,忽觉识海深处“轰”地炸开一声钟鸣。
“……唯有承愿血脉,可启涅盘之门……献祭者生,逆命者亡……”
低沉的诵经声裹着铁锈味的腥气,从意识最深处翻涌上来。
她踉跄一步撞在案角,青玉匣“当啷”坠地,残卷竟从匣中滑出半页,边缘那行血色小字正随着诵经声明灭,像极了活物的心跳。
“咳——”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珠。
前世在神医谷替人拔毒时,她见过被蛊虫啃噬神魂的症状,可这诵经声比蛊毒更阴毒,竟直接在识海里开了道裂缝。
小紫“吱”地尖叫一声,从她肩头窜到案上,前爪死死按住残卷。
它金色的竖瞳里浮起细密的金红纹路,与残卷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连声音都变了,像被人掐着喉咙的孩童:“姐姐……我也听见了……它说你要回去……回到火里去……”
凤知微瞳孔骤缩。
她扯过丝帕裹住手,轻轻掰开小紫的爪子。
鼠王的肉垫下,残卷纸面竟泛着微微的热度,像是有生命在底下翻涌。
她想起前世在古籍里读到的只言片语——噬魂墨以活魂为引,沾者必被烙下“引魂印”,除非……
“阿蛮!”她拔高声音,“去药房取三支三棱针,再熬锅涤梦汤,加七片合欢花!”
丫鬟阿蛮捧着药碗冲进屋时,正看见自家姑娘跪在地上,三根银针齐整地扎在太阳穴上。
她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却仍在翻找着什么,直到从药柜最底层摸出个陶瓶,倒出一把漆黑药粉撒在残卷周围。
“这是……烬魂粉?”阿蛮端着药碗的手直颤。
她在悬壶居当差三年,从未见姑娘用过这种邪门东西——传闻这粉子专克阴魂,撒多了连活人的三魂七魄都要灼出洞来。
凤知微没应声。
她盯着残卷边缘逐渐暗下去的血字,喉间发苦。
噬魂墨果然不是普通的心理暗示,连小紫这等开灵智的妖兽都被寄生了。
她摸过小紫的后颈,那里有团凸起的硬块,正是控魂印的位置——看来这墨不只是字,更是根能顺着契约往深处钻的毒藤。
次日清晨,悬壶居的门匾刚被阿蛮擦得发亮,前堂便挤了七八个求药的百姓。
凤知微坐在柜台后切药,看似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当归,实则每切一片,便往身后的青玉匣方向挪半步。
第一片当归落地时,诵经声像远处的闷雷;第三片时,那声音已清晰得能辨出是男声,带着点沙哑的尾音;第五片时,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里竟混着小紫昨夜的呓语,“开门……献祭……”
她猛地将药刀拍在案上,震得药柜里的瓷瓶叮当响。
前堂的百姓吓了一跳,阿蛮忙赔笑:“各位稍等,姑娘今日手生。”
凤知微却像没听见,转身回了后堂。
她取出半钱烬魂粉撒在青玉匣周围,诵经声陡然弱了三分。
又撒了半钱,声音只剩游丝。
她盯着逐渐消散的黑雾,突然笑了——这墨引的“门”,怕不是要靠血脉共鸣才能打开的认知裂隙?
她咬破指尖,一滴鲜血落在残卷空白处。
血珠没入纸面的瞬间,几道断裂的符文浮了出来,正是前世她为《涅盘诀》补全的“回旋引气式”!
“原来你在等我。”她低声呢喃,指腹抚过那些符文,“可我偏要看看,是谁在等我。”
当夜,悬壶居的后窗留了道两指宽的缝。
凤知微将一张伪造的残页摊在案头,字里行间全是“癸水日寅时,北阙地脉开,承愿者可通轮回井”的鬼话。
小紫蹲在窗台上,尾巴尖故意扫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响动。
子时三刻,后墙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凤知微蜷在屋梁上,看着三道黑影从墙外翻进来。
为首那人戴着铁喙面具,腰间别着三枚淬毒的乌鸦羽毛——是血影门的探子。
她摸了摸袖中装满迷涎膏的瓷瓶,嘴角勾起冷笑。
“就是这卷!”其中一人抓起案上的假残页,话音未落,瓷瓶已“啪”地碎裂在他脚边。
黄烟腾起的刹那,凤知微翻身跃下,手中的腐心萃粉末撒了个满室。
“啊——”最先吸入烟雾的探子突然跪地狂笑,铁喙面具下渗出黑血,“开门……献祭……我在等你……”与小紫昨夜的呓语分毫不差。
凤知微踩着他的手腕夺过假残页,另一人挥刀扑来,却被她反手用药杵敲中“肩井穴”,当场软成一滩泥。
第三个人刚要跑,她甩出三根透骨钉,精准钉住他的脚踝。
“搜身。”她对瘫在地上的两人抬了抬下巴。
阿蛮战战兢兢地翻出一枚铁喙令牌,背面的小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功成之日,血龙腾天,奉凌王为主。”
“好个凌王。”凤知微将令牌收入袖中,“借我的血脉开涅盘门,助他冲破灵王桎梏?想得倒美。”
她刚要审问,青玉匣突然剧烈震动。
残卷上的血字竟自行重组,变成新的一行:“知微,你不该回来。”
“知微……”她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这不是警告,是……认亲?
“姑娘!”阿蛮突然指向窗外,“凤家祖坟方向有光!”
凤知微推开窗,只见远处山包上,一座尘封百年的石碑正缓缓裂开,露出底下刻满血符的青铜基座。
月光照在血符上,竟泛起与残卷相同的金红光泽。
她攥紧袖中的令牌,喉间泛起一丝甜腥。看来这局,才刚要入戏。
深夜,悬壶居的药炉又添了新炭。
凤知微盯着案头的“假死散”,药粉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她指尖摩挲着药瓶,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轻声道:“第三夜……该让某些人以为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