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金色竖瞳开阖的刹那,相隔亿万里之遥的悬壶居内,凤知微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拂晓的微光尚未刺破窗纸,药炉里微弱的火光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
她盘膝于榻上,五心朝天,试图压制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阴寒之气。
那是昨夜硬闯皇陵地宫,从百年尸阵中沾染的至阴至邪之物,此刻正沿着她的奇经八脉疯狂逆冲,所过之处,经络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刀反复切割,剧痛锥心。
更可怕的是,这股外来的阴气,竟如同一把钥匙,引动了她血脉深处潜藏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魔血。
伤口处,原本只是泛黑的肌肤上,几缕诡异的紫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脉蔓延。
“姐姐!不行了!你的血……”一只通体雪白、形似幼狐的小兽在她肩头急得团团乱转,声音带着哭腔,“小紫能感觉到,它们……它们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要从你身体里冲出来!”
凤知微牙关紧咬,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她看也未看,反手从枕下摸出针囊,以一种近乎自残的精准与速度,将两根淬了药的银针狠狠刺入自己的膻中与神阙二穴。
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但那股暴动的魔血总算被暂时封住了一瞬。
她喘息着,声音沙哑而坚定:“不能让它失控……绝不能。否则,我救不了沈砚,也护不住自己。”
就在此时,窗外平地卷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棂砰砰作响,屋内的烛火挣扎了两下,噗地一声,尽数熄灭。
室内瞬间陷入了比夜色更沉的黑暗。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自屋梁之上垂落。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仿佛与这片死寂融为一体。
黑暗中,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瞳,亮得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地、不带一丝情感地盯着床榻上那个濒临崩溃的女人。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探。
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血气,竟被他凭空从虚无中抽离出来,萦绕在他的指尖——那正是凤知微方才呕出的黑血中,逸散出的一缕魔血残流。
沧夜的眸光骤然冷冽如冰,周遭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数分。
“引魂针……地宫尸阵……”他低沉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竟敢做到这个地步?”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下。
明明只是短短一步的距离,整个房间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席卷,桌椅微颤,药炉中的炭火都瞬间黯淡下去。
下一刻,他已鬼魅般出现在凤知微面前,一根冰冷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按在了她心口膻中穴的银针之上。
“这具身体,不是让你拿去挥霍的祭坛。”
一股与他外表截然相反的炽热之力,瞬间透过银针,如岩浆般直灌她的丹田!
那股力量霸道绝伦,所过之处,阴寒的地宫邪气如积雪遇骄阳,发出“滋滋”的声响,顷刻间被焚烧殆尽。
剧痛与灼热交织,凤知微猛地睁开双眼,眼中迸射出惊人的厉色。
她反应奇快,几乎在对方力量灌入的瞬间,便反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谁准你进来的?”
她借着他输送的力量强撑起身,即便浑身脱力,背脊却挺得笔直,毫不示弱地迎上那双燃烧的金瞳:“我不需要你的救援。更不需要一个自说自话,要把我当成所有物的人,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沧夜垂眸,视线落在她紧扣着自己手腕、却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又无比危险的弧度:“你以为我留在你身上的那片鳞,只是一个警告?”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无法挣脱分毫。
“那是信标。”他缓缓道,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苍白的脸,“你每向皇陵靠近一分,我的心跳就慢一分。昨夜,它快要停了。”
说着,他另一只手掌心翻转,一枚漆黑如墨、形似心脏的结晶体静静躺在他的掌中。
那结晶的表面,正有无数细小的紫黑色符文如活物般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这是你昨夜不慎留在前朝皇帝那具铜棺里的血引,”他的声音冷了下去,“现在,它已经被‘归墟咒’彻底污染了。”
凤知微的瞳孔骤然一缩,死死盯着那枚结晶。
她能感觉到,那上面有她自己的血脉气息,也有一种能将万物拖入虚无的恐怖力量。
片刻的震惊后,她忽然冷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嘲弄:“所以,你也在怕,对吗?怕有人用你的血,去复活那个被你亲手钉死在前朝祭坛上的皇帝?”
“铛——铛——铛——”
她的话音未落,远处宫墙的方向,三声急促悠长的钟鸣划破了拂晓的宁静。
那是太医院的最高急召令!
凤知微脸色一变,那是三皇子沈砚的方向!
她猛地推开沧夜,挣扎着便要下床:“病情恶化了……”
可她刚一动,便被一只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禁锢,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沧夜将她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金色的眼瞳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你还要去送死?”
“放开!”凤知微迎着他冰冷如霜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沈砚,是唯一能证明‘蚀魂蛊’确实存在于世的活体证据。我不去,真相就将永远埋葬,所有人的牺牲都将白费!”
沧夜沉默了。
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在她决绝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那滔天的怒意与寒气,竟一点点地沉寂了下去。
半晌,他忽然松开手,毫无预兆地撕下自己墨色袍服的一角。
那布料看似普通,入手却坚韧异常。
他动作迅速地将布条裹住她受伤流血的左臂,打上一个死结。
“若再入险地,记得焚香。”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命令,又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瓶,倒出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在凤知微的掌心。
那粉末一出现,便散发出一股极其古老苍茫的气息,似曾相识。
“这是腾蛇蜕皮时落下的‘烬魂粉’,”他言简意赅,“可暂时遮掩你的血脉波动,隔绝追踪。”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
身影行至窗边,却又顿住,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下次我来,就不会只是站在屋檐上了。”
窗棂轻微一震,人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凤知微脱力地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来。
她摊开手掌,握紧了那撮尚有余温的烬魂粉,低声喃喃,不知是问谁,还是在问自己。
“你不让我死……是因为我这件祭品,还很有价值,对吧?”
而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九幽深渊裂谷最深处,那面刻满了上古蛇形图腾的巨大岩壁上,所有的图腾双眼,竟在同一时刻,齐齐渗出了粘稠如浆的血珠。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太医院的催促声已经隐隐传到了悬壶居的门外,一声比一声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