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刺客供主使,延寿陷困境
天牢深处,烛火幽微。
潮湿的墙壁上渗出暗绿色的水渍,混合着血腥与霉味的气息在狭长的过道中弥漫。苏木在一众狱吏的簇拥下,缓步走过那一间间铁笼般的囚室。囚犯们的呻吟、咒骂与哀嚎声此起彼伏,但他充耳不闻,直至最深处那间关押刺客的刑房。
开门。
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响声,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两名赤膊的狱卒停下手中的鞭子,回头见是苏木,慌忙跪下行礼。被绑在刑架上的刺客已然奄奄一息,身上遍布鞭痕,十根指甲被竹签尽数刺穿,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宰相大人,这家伙嘴硬得很,打了三个时辰,一个字都不肯说。狱吏长躬身道。
苏木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他拉过一张胡凳,在刺客面前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个满身血污的杀手。此人约莫三十出头,骨骼精奇,虎口的老茧证明其是练刀多年的好手。即便在酷刑之下,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我知道你不怕死。苏木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是在与老友叙旧,能潜入洛阳城执行刺杀朝廷宰相的任务,必定是死士中的死士。
刺客冷哼一声,扭头不语。
但死有很多种。苏木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七日断魂散,服下之后不会立即死,而是浑身溃烂,七日后五脏俱腐。你可以承受鞭刑、烙铁,但你能承受得了自己亲眼看着皮肉一寸寸烂掉吗?
刺客的瞳孔微微收缩。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死法。苏木收起瓷瓶,又取出一柄精致的匕首,这是你刺杀我时用的兵刃,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我可以让你用这柄匕首,痛痛快快地自尽。死得有尊严,死后我会让人将你的尸骨送回家乡,安葬在你父母坟旁。
刺客终于动容:你……你知道我是谁?
赵德佑,幽州渔阳人,三十五岁,家中有一妻二子,父母健在。苏木如数家珍,你本是赵延寿的亲卫校尉,因母亲病重,向他借了三百贯钱。他用这笔债务控制住你,让你为他卖命。
赵德佑浑身颤抖:你……你怎么……
我还知道,你妻子和你一样,也是死士出身。苏木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若不招,她今夜就会被人灭口。你两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会被人卖去最肮脏的妓馆做奴才。你母亲,会被赶出幽州,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赵德佑嘶吼起来,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祸不及家人!
祸不及家人?苏木冷笑,赵延寿灭我苏家满门时,可曾想过祸不及家人?他在幽州铲除异己,将政敌全家流放契丹为奴时,可曾想过祸不及家人?赵德佑,这是乱世,没有规矩,只有强弱。
他站起身,缓缓抽出腰间佩剑: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招供画押,我保你全家平安,给你妻子二百贯钱,让她带着孩子离开洛阳,找个平静地方过日子。第二,你可以继续嘴硬,然后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家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赵德佑的眼中终于崩溃,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我说……我全说……
---
一个时辰后,苏木走出天牢,手中握着一份血手印画押的供词。阳光刺得他微微眯眼,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将那份供词收入袖中。
大人,王彦章迎上来,赵延寿在府中召集了十几名官员,正在商议对策。看样子是想反咬您一口。
让他咬。苏木神色平静,咬得越狠,陷得越深。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召集三司使、御史台、刑部官员,在紫宸殿召开廷议。另外,派人去请辽国使者——就说,本相有要事相商。
王彦章一愣:辽国使者?
赵延寿最大的倚仗,不就是契丹吗?苏木嘴角微扬,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如何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
---
紫宸殿上,气氛凝重如铅。
李从珂高坐龙椅,面色铁青。赵延寿跪在殿中,一袭紫袍已然凌乱,额头上还沾着尘土——那是他在宫门外拦驾鸣冤时磕的。
陛下!臣冤枉啊!赵延寿声泪俱下,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苏木他挟私报复,构陷忠良!臣请求与他对质!
苏木立于殿左,神色淡然:赵节度使想对质?好,本相给你机会。
他拍了拍手,两名侍卫将赵德佑押上大殿。赵德佑虽经过简单包扎,但满身伤痕依然触目惊心。
此人是谁,赵节度使可认得?苏木问。
赵延寿眼皮一跳:不认得。
是吗?苏木转向赵德佑,你可认得殿上这位大人?
赵德佑抬头看了一眼赵延寿,咬咬牙:认得。他是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是我的上官。三日前,他给我五百两黄金,命我带九名兄弟,在永宁巷刺杀宰相大人。
血口喷人!赵延寿暴跳如雷,你是什么东西?敢污蔑本官!
污蔑?苏木从袖中取出几份文书,这是从赵德佑家中搜出的黄金,每一锭上都刻有卢龙节度使府的官印。这是赵德佑母亲的供词,说她儿子欠了赵延寿三百贯钱。这是赵府管家赵德的口供,说他亲眼看见赵延寿将黄金交给赵德佑。
他将文书递给殿前太监,由太监呈给李从珂。
伪造!都是伪造!赵延寿嘶吼道,苏木,你为了报私仇,不惜伪造证据!
私仇?苏木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赵延寿,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他缓缓解开朝服的前襟,露出脖子上的一道疤痕:这道疤,是我十二岁那年,你带兵闯入苏家庄时,被一个士兵用长枪划过留下的。我的父母,被你的人吊死在堂前。我的奶娘,被你的人扔进井里。我苏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除了我,无一幸免。赵延寿,你说这是私仇吗?
殿上众臣一片哗然。就连李从珂也震惊地坐直了身子:苏相国,你……你是苏敬之的儿子?
正是。苏木重新系好衣襟,所以赵节度使说得对,这确实有私仇的成分。但今日在殿上,我指控他的,不是十三年前的灭门案,而是他勾结契丹、图谋不轨、刺杀朝廷重臣的现行大罪!
他转向众臣:诸位同僚,赵延寿在幽州,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称兄道弟,每年向契丹输送军情,这是第一罪;他私吞军饷,扩充私兵,在幽州俨然国中之国,这是第二罪;他买凶刺杀本相,妄图扰乱朝纲,这是第三罪。三罪并罚,当诛九族!
赵延寿瘫软在地,但仍不死心:陛下!臣虽有罪,但臣镇守幽州多年,抵御契丹有功。若杀臣,契丹必来报复!
是吗?苏木冷笑一声,那就让我们看看,契丹会不会为你出头。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通报:辽国使臣耶律海到——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
耶律海大步走入紫宸殿,他是耶律德光的堂弟,也是契丹派驻洛阳的常驻使节。此人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殿中众人。
外臣参见后唐皇帝陛下。他行了一个契丹礼。
李从珂勉强笑道:使臣免礼。不知使臣此来……
我听说,贵国要处死赵延寿赵大人?耶律海开门见山,赵大人是我大辽皇帝的挚友,也是我大辽与后唐友好的桥梁。若贵国处死赵大人,我大辽皇帝会很不高兴。
殿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延寿眼中重燃希望,挣扎着爬起来:使臣救我!
苏木却笑了起来:使臣来得正好。本相正要请教,贵国皇帝与赵延寿的,是否包括让他做贵国在中原的代理人?
他取出一封书信,正是赵德佑供出的那封耶律德光亲笔信。苏木将其递给耶律海:这封书信,使臣可认得?
耶律海接过信,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信是真的,内容却是绝密——耶律德光在信中承诺,若赵延寿能控制后唐朝政,便封他为中原王,世代镇守幽燕。
这……这是伪造!耶律海额头冒汗。
伪造?苏木又从袖中取出一叠书信,那这些呢?这是赵延寿去年写给贵国皇帝的六封密信,详细汇报我朝军情、粮草储备、兵力部署。每一封信上,都有贵国皇帝的朱批。使臣要不要一一核对笔迹?
耶律海彻底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赵延寿竟然如此愚蠢,将这些机密信件保留了下来。
使臣,苏木的声音变得冰冷,贵国皇帝若真视赵延寿为挚友,为何要让他做你们的细作?若真要与后唐永结同好,为何要窃取我朝军情?今日之事,本相本可以上奏陛下,断绝与契丹的往来,调集大军北上收复幽云十六州。但本相念及两国百姓,不愿轻启战端。只要使臣保证,贵国不再干涉我朝内政,不再支持赵延寿这等卖国贼,本相可以既往不咎。
耶律海骑虎难下。他此番前来,本是施压救人,却没想到反被苏木抓住了把柄。若他继续坚持,苏木真将那些书信公之于众,契丹在道义上将完全站不住脚,届时中原各国群起而攻之,契丹也吃不消。
他咬牙道:赵延寿的事,是他个人所为,与我大辽无关。我大辽皇帝……并不知道这些书信。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但这就是政治,有时候必须睁着眼说瞎话。
很好。苏木微笑道,那就请使臣在此文书上签字画押,声明赵延寿通敌之事,纯属个人行为,与契丹无关。我朝处置赵延寿,契丹不得干涉。
耶律海无奈,只得在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签字。他最后看了一眼赵延寿,眼神中满是鄙夷——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耶律海离开后,赵延寿彻底瘫软在地。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就这样被苏木轻描淡写地折断了。
陛下,苏木躬身道,如今证据确凿,契丹也已放弃赵延寿。请陛下圣裁。
李从珂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龙椅:赵延寿!你勾结外敌,意图不轨,罪大恶极!来人,剥去其官袍,打入天牢,三司会审!其家产全部抄没,家眷一律流放岭南!
陛下!陛下饶命啊!赵延寿的哀嚎声中,他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
苏木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无悲无喜。十三年了,这个血债累累的仇人终于落网。但他知道,这还不是终点。赵延寿背后,是盘根错节的郭党余孽;郭党余孽背后,是虎视眈眈的契丹铁骑;而契丹背后,是整个天下乱世的棋局。
他转身面向众臣,朗声道:诸位同僚,赵延寿虽已伏法,但其党羽仍在,契丹的威胁未除。本相提议,立即清查郭崇韬余党,整顿幽州防务,加强边关战备。愿与诸位同心协力,共保后唐江山!
众臣齐声应诺。
---
下朝后,苏木回到中书省。王彦章跟进来,兴奋地说:大人,真是痛快!赵延寿那老贼终于落网了!
痛快?苏木摇头,彦章,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大人此话何意?
赵延寿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今日我们虽然将他拿下,但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会更加警惕。而且——苏木望向北方,耶律德光虽签了文书,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赵延寿这颗棋子废了,他很快就会寻找新的代理人。石敬瑭,下一步棋,会更加凶险。
王彦章肃然:末将明白了。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传令下去,苏木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暗中监视这几个人,他们昔日都是赵延寿的心腹。另外,去一趟天牢,告诉赵德佑,我信守承诺,他的家人已经安全送出洛阳。让他安心养好伤,后面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王彦章领命而去。
苏木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夕阳西下,将整个洛阳城染成血色。他轻声自语:爹,娘,苏伯,你们看到了吗?第一个仇人,已经落网了。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窗外,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但在这太平景象之下,又有多少暗流在涌动?南方的南唐、吴越,北方的契丹,中原的藩镇,还有那些不甘失败的郭党余孽……
乱世如棋,苍生为子。而他苏木,既是棋子,也是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