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王医生后面说的话，她几乎都听不清了。冰冷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王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李烨扶住摇摇欲坠的孙菁，转头看向医生，眼神里满是急切，“不管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安安，我们都愿意试，多少钱我们都愿意花，多大的罪我们都愿意受！”
“目前，我们必须尽快考虑，并且必须执行的一个方案，是进行第二次造血干细胞输注，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加强针’。”王医生的目光变得异常紧迫，“希望能借此强力压制住体内的排斥反应，为移植物的稳定赢得机会。但这需要捐赠者毫无保留的、再次的全力配合，不仅要再次抽血捐献，后续可能还需要配合一系列的检查和调理。”
办公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李烨身上——他是安安唯一的造血干细胞捐赠者，也是此刻唯一能救安安的救命稻草。
“第二次捐献。”
医生的话像块冰，砸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李烨撑着桌边的手紧了紧，骨节发白。他没抬头，声音闷闷的：“上次捐完，我缓了好些天。浑身没劲，腰也酸，头也晕。” 他停了停，“这些，我都忍了。为了安安，值。”
“但再来一次？”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医生，“您刚也说了，我的骨髓可能让孩子更难受。这……这不是拿孩子的命赌吗？”
一股凉气顺着他的脊梁爬上来。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李先生，我们理解。所以二次捐献前，必须给您做更全面的检查，评估您的身体能不能再承受一次。同时，实验室也需要对您和孩子的配型做更精细的复核，找找排斥的原因。” 他顿了顿，“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且……结果不确定。”
“不确定”三个字，沉甸甸地压下来。
孙菁猛地转向李烨，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的眼神杂糅着哀求、羞愧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那些曾在董事会上指责李烨“出身不好”、“配不上”的话，此刻像针一样扎回她自己心上。
李烨没看她，眼睛盯着桌上那些化验单，仿佛能从那堆曲线和数据里，看出病床上安安苍白的小脸。他自己的脸色也不太好，嘴唇有点干。
办公室里静得吓人。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直接落在医生身上，声音不高，但很稳：
“我配合。”
他吐字清晰，没有一点犹豫。
“需要检查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您安排。工地那边，我能协调。”
孙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猛地别过脸，用手背狠狠擦掉，但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医生明显松了口气：“好，太好了！李先生，谢谢您的配合！我们尽快安排。孙总，您也别太焦虑，我们会尽全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空旷的走廊只有脚步声和孙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走到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病房门前，孙菁停下脚步。她背对着李烨，肩膀还在轻颤。
“李烨……” 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又把你扯进来……我……我真的……”
她说不下去了，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彻底碎裂。
李烨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微微发抖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
他真想不管不顾地抱住她，告诉她别怕。但他不能。
他们中间隔着太多东西——家世、过往，还有眼前这沉重得喘不过气的现实。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不用说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沙哑，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
“我是他爸爸。这是我该做的。”
孙菁猛地转过身，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此刻又红又肿，盛满了恐惧。
“可你的身体……” 她声音带着哭腔，“第二次，风险是不是更大？你上次之后，明明虚了那么多……” 她想起他之前来医院时，偶尔露出的疲惫，和需要扶着墙缓一缓的样子。
“我底子好，没事。” 李烨打断她，试图让语气轻松点，甚至挤出一个有点僵的笑，“你别瞎想。医生不是说了吗？先检查。也许……没想的那么糟。”
他看着她的泪痕，犹豫了一下，从旧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动作有点笨拙。
“别哭了，” 他声音低低的，“让安安看见，该担心了。”
孙菁接过纸巾，指尖碰到他粗糙带茧的掌心，心里微微一颤。那陌生的、坚实的触感，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低下头，用那张粗糙的纸巾擦着脸。
“孙菁，” 李烨看她情绪稍微平复些，语气认真起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也不是想我的时候。孩子的病最要紧。稳住病情，比什么都重要。前面不管是什么，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绝不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你得照顾好自己。你是他妈妈，是他的依靠。你要是倒了，他怎么办？”
他的冷静和担当，像块石头，稳住了孙菁那颗被恐惧和愧疚搅乱的心。
她抬起头，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清眼前这个男人。
他穿着洗旧的工装，站在医院光鲜的走廊里，那么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稳，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力量。
“谢谢……” 除了这两个苍白无力的字，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李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深沉：
“我去护士站问问检查具体怎么安排，越早越好。你……” 他示意了一下病房门，“进去陪安安吧，他午睡快醒了，看不见你，要怕的。”
说完，他转身，迈着稳而沉的步子朝护士站走去。背影挺直，却莫名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劲儿。
孙菁看着那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强撑的力气一下子散了。
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慢慢滑坐到旁边的金属长椅上，把脸埋进掌心。
那里还留着纸巾的粗糙感和他掌心的余温。
眼泪又无声地淌下来，湿了手掌。
这一次，不只是为了病重的孩子，也为了那个她亏欠太多，却可能永远也无法给予任何承诺和未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