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去二三十里,直到背后那片胡杨林彻底沉进夜色,霍去病才下令歇脚。
找了个背风的沙窝子,人困马乏。没人扎营,就这么东倒西歪靠着沙坡,或者直接瘫在地上。缴获的肉干分下去,众人默默啃着,就着皮囊里所剩不多的凉水。
篝火没敢生太大,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一小堆火苗跳跃着,勉强照亮几张沾满尘土和血痂的脸。
霍去病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炭。他脸上的亢奋劲儿还没完全褪去,眼神在火光映照下亮晶晶的。
陈默坐在他对面,小口嚼着硬肉干,感觉像在啃木头渣子。胃里还有点不舒服,血腥味好像钻进了衣服纤维,怎么都散不掉。
“今天收获不错。”霍去病忽然开口,树枝在火堆里戳得哔啵响,“三十多匹驮马,够咱们换着骑了。肉干也够啃几天。”
陈默嗯了一声。
“那几个俘虏,”霍去病继续说,“撬开的嘴巴比预想的还有点用。单于在狼居胥山……嘿。”
他抬起头,看向陈默,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今天你那两下子,可以。东边西边都料到了。我开始还以为你只会抱着羊皮画圈圈。”
陈默把嘴里的肉干用力咽下去,喉咙有点干:“凑巧。”
“少来。”霍去病把树枝扔进火堆,溅起几点火星,“打仗不是算数,机会这东西,跟兔子似的,蹦出来一下,你没抓住,哧溜就钻回洞里了。”他拍了拍自己大腿,又指了指心口,“你的地图,在脑子里。我的地图,在马蹄子底下,在这儿。”
陈默抬起眼。火光照着霍去病,那小子脸上有种纯粹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自信。他想起白天那精准的寻踪,那毫不犹豫的冲杀。确实,有些东西,是羊皮地图和炭笔画不出来的。
他拿起脚边一块小石头,在沙地上随手划了几道线,大致勾勒出他们现在可能的位置,还有狼居胥山遥远的方位。
“脑子里的地图,能让你的马蹄踩得更准。”陈默用石头点着沙地上的某个位置,“少走弯路,避开绝地。”他又划了一条迂回的线,“跑得更远。”
霍去病盯着沙地上那几道简陋却清晰的线条,看了半晌。
忽然,他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嘲讽,是那种……有点意外,又觉得挺有意思的笑。
“成。”他抬起头,火光映着他雪白的牙齿,“那你这脑子,就好好给老子指路。我的马蹄子,负责把路踩出来。”
陈默没笑,但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把手里的石头扔开。
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劲儿,不知不觉松了些。
一个骑兵走过来,递给霍去病一块烤得稍微软和点的肉:“校尉,您尝尝这个。”
霍去病接过来,撕咬了一大口,嚼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对陈默说:“你这人,有点意思。跟我舅舅营里那些家伙,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霍去病三两口把肉吃完,抹了把嘴,“他们吧,要么死守着规矩,要么就光会拍马屁。你……嗯,像个闷葫芦,但葫芦里装的不是水。”
这比喻有点糙。陈默没接话。
夜风掠过沙窝子,带着刺骨的凉意。篝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霍去病往后一仰,躺在沙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稀疏的星空。
“等找到了单于本部,老子第一个冲上去。”他声音里带着憧憬,“砍下他的大纛,挂在马屁股后面带回长安。那才叫带劲!”
陈默看着跳跃的火苗,没打击他的兴致。找到单于本部?谈何容易。那是在漠北腹地,匈奴经营多年的老巢。
他只是在想,那五个俘虏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单于突然在狼居胥山聚集大军,是为了应对右贤王新败?还是另有图谋?
“睡吧。”霍去病翻了个身,面朝沙坡,声音带着困意,“明天还得赶路。得跑在消息传开之前。”
周围渐渐响起鼾声。士兵们累极了,抱着兵器蜷缩着睡去。
陈默靠着一匹缴获来的驮马,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羊膻味。他闭上眼,脑子里却不是星空,而是那张巨大的、尚未完成的漠北地图,以及地图中央,那个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标记——
狼居胥山。
风里,似乎传来一声极遥远的狼嚎。
(第二百零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