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亚边境到欧洲腹地,是一条长达数千公里的漫长逃亡线。
林霄和慕云溪几乎是依靠最原始的方式,穿越了这片广袤的大陆。他们坐过散发着腥味的冷藏货车,在轰鸣的货运火车顶上迎着寒风蜷缩,也在蛇头的安排下挤在偷渡的集装箱里,忍受着缺氧和颠簸。
沿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无法预知的危险。长生殿的势力网络如同一张巨网,虽然在欧洲地区远不如东亚密集,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依旧让他们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林霄身上的伤口,旧的刚刚结痂,新的又添了上去。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眼神却愈发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沉静而锋锐。他胸口内袋里,那枚承载着龙盾小队最后遗言的芯片,始终带着滚烫的温度,时刻提醒着他背负的血海深仇。
而慕云溪,则在这场严酷的逃亡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她收起了所有的娇弱,学会了如何用泥土掩盖自己的容貌,学会了分辨不同国家的火车时刻表,也学会了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保持冷静的头脑。
她的大脑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完美地执行着福伯留下的那份复杂到极致的“灯下-黑”路线。那份指引并非简单的地点和时间,而是充满了暗示、密码和需要临时决断的复杂指令。
- “当钟楼的影子与面包店的烟囱重合时,登上第三节印有乌鸦标记的车厢。”
- “放弃所有大路,只走水路。在第七座桥下,寻找那个跛脚的船夫。”
- “不要相信任何主动提供的帮助,食物只从戴着红色围裙的妇人手中购买。”
正是凭借慕云溪对这些指令的精准解读和规划,他们才得以一次次在长生殿的包围圈合拢之前,险而又险地脱身。
终于,在逃亡的第十五天,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古老的查理大桥时,身心俱疲的两人,终于抵达了福伯指定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屋——捷克,布拉格。
这是一间位于旧城区腹地,隐藏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巴洛克风格建筑顶层的公寓。 [3]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干燥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隔绝了外界的阴冷与喧嚣。公寓不大,但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和水,衣柜里有干净的换洗衣物,甚至连热水都已经提前预热好了。
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慕云溪几乎是立刻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长途的奔波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林霄则保持着最后的警惕,他快速检查了公寓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窃听器和监控设备后,才走到慕云溪身边。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因为疲惫而失去往日神采的眼眸,林霄的心中划过一丝疼惜。
“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慕云溪勉强睁开眼,点了点头,却又看向林霄身上那件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外套。特别是他为了保护她,在之前一次冲突中被划伤的胳膊,伤口因为缺乏处理,已经有些发炎的迹象。
“你的伤……”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没事,皮外伤。”林霄按住她,“你先去。”
半个小时后,当慕云溪穿着宽大的浴袍,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时,发现林霄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依然在经历着无尽的追杀。那张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和疲惫。
慕云溪的鼻尖一酸。
她轻轻走到他身边,从客厅的急救箱里找出消毒药水、纱布和棉签。她跪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卷起林霄的袖子,那道狰狞的伤口便暴露在空气中。
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女总裁,此刻却显得格外笨拙。她的手微微颤抖,蘸着药水的棉签几次都险些拿不稳。当冰凉的药水接触到伤口的瞬间,林霄的身体猛地一颤,但终究没有醒来。
慕云溪的动作愈发轻柔,她专注地为他清理着伤口,然后用纱布一圈一圈地仔细包扎。做完这一切,她看着林霄熟睡的侧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林霄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眼神中迸发出的,是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杀意。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当看清眼前是慕云溪,以及她眼中来不及褪去的担忧和心疼时,林霄眼神中的杀意迅速褪去,化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松开手,看到了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
“我……”慕云溪有些慌乱地想解释。
“谢谢。”林霄打断了她,声音恢复了平静。
短暂的温馨在两人之间流淌,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尴尬。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东西,但谁也没有说破。
“先分析一下局势。”林霄率先打破沉默,他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疲惫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这里不能久留。”
他走到桌边,那里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资料,是安全屋里预留的情报。
慕云溪也收敛心神,走了过去。
电脑里储存的本地情报是加密的,慕云溪花了点时间破解开,但里面的信息却让他们心中一沉。
“情报是五天前的。”慕云溪的眉头皱了起来,“福伯的人在留下这些东西后就彻底撤离了。按照上面的说法,布拉格是欧洲炼金术士的大本营,也是长生殿势力最薄弱的区域之一,但最近本地的几个炼金家族似乎有些异常的调动。”
“炼金术士?”林霄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感到疑惑。
“和东方的修行者完全不同的体系。”慕云溪快速解释道,“他们不修真气,而是通过解析物质、绘制法阵、沟通某种天地规则来获得力量。福伯说,这里有能解开‘盘古之心’容器的方法。”
林霄走到窗边,下意识地想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古老的石板街道,两旁都是风格统一的古典建筑,游客和本地居民混杂在一起,看起来一片祥和。 [4]
但他的灵觉,却在这一片祥和中,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窥探感。
那感觉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从某个阴暗的角落延伸出来,牢牢地黏在他的后背上。
林霄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对面屋顶的一只乌鸦身上。那只乌鸦看起来很普通,正歪着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但就在它转头的一瞬间,林霄的窥天灵瞳清晰地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珠深处,闪过一抹非自然的、由无数细密符号组成的暗红色符文光芒。
那不是生命该有的眼神!
“我们被盯上了。”
林霄的声音骤然变冷,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厚重的窗帘拉上。
“什么?”慕云溪心中一惊,立刻来到他身边。
“一只乌鸦。”林霄的表情无比凝重,“它的眼睛里,有法阵。”
话音刚落。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声响起。
林霄和慕云溪同时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微微一颤。公寓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电压瞬间变得不稳。
一股无形的能量场,如同一个倒扣的碗,瞬间将整栋公寓楼笼罩在内。
林霄冲到窗帘边,掀开一道缝隙朝楼下看去。
只见公寓楼下的石板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身穿复古黑色长袍的男子。他们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这些人以一种玄奥的方位站立着,脚下的石板路面,一寸寸地亮起了银色的光芒。
无数繁复而精密的符文从他们脚下蔓延开来,彼此链接,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炼金法阵。光芒流转之间,将整栋楼彻底封锁。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硫磺与水银混合的奇异味道。
“灯下黑”的策略失效了。他们才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猎犬,便已经循着气味找上了门。
而且这一次的敌人,是与东方修行者截然不同的,来自炼金之都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