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八年,春。
当“铁木真西征结束、即将东归”的绝密警讯如阴云般压在临安城上空,令帝国的核心决策层日夜难安、厉兵秣马之际,一队风尘仆仆、姿态倨傲的蒙古使者,却以一种近乎讽刺的“巧合”姿态,再次出现在了临安城外。
此番前来的,已非昔日那种试探、讹诈性质的普通使节,而是正使为铁木真帐下亲信“必阇赤”(书记官,实为重要文臣)塔塔统阿(历史人物,乃蛮部人,后为蒙古重臣,此处时间线略作调整),随行尚有数名“那颜”(贵族)和精通汉、契丹、畏兀儿语的通译。
他们手持盖有铁木真金印的“国书”,口称奉“大蒙古国”大汗之命,前来与“南朝”“商议边界,永结和好”。
这封“国书”,言辞依旧粗粝直接,但其内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具体、更具侵略性。
塔塔统阿在礼宾院(都亭驿)被晾了三日后,终于在文德殿的偏殿,获得了宋朝君臣的集体接见。
场面远不如万寿节时接待诸藩使节那般隆重,气氛也格外凝重。
塔塔统阿年约五旬,面色黝黑,目光锐利,虽着蒙古袍服,但举止间自有一股文墨气与倨傲。
他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并非跪拜),随即展开手中的羊皮卷轴,用生硬但清晰的汉语,朗声宣读起“国书”的内容:
“长生天庇佑下,大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致书于南朝皇帝:
自我大军西向,扫平不臣,天威所至,四方宾服。
如今天下大势,已然分明。
为免生灵涂炭,兵戈再起,本汗愿与南朝皇帝,共商边界,各守疆土,互不侵犯,通商往来,永为邻好。”
铺垫之后,便是核心的“划界”条件:
“一、以黄河旧道(指北宋时黄河北流故道,约在今天津一带入海)为界。
河以北,包括原金国中都(今北京)、河北东西路、山东东西路等地,皆为我大蒙古国所有。
二、西夏之地,本为我藩属,今其内乱,当由我大蒙古国处置,南朝不得干涉。
三、南朝需岁贡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茶叶十万斤,以为和好之资。
双方于边境设立榷场,自由贸易。
四、南朝皇帝需遣使至我漠北汗廷,呈递国书,接受册封,约为兄弟之邦。
我大汗为兄,南朝皇帝为弟。
以上诸条,若南朝皇帝应允,则两国可享太平。若不从……”
塔塔统阿顿了顿,抬眼扫视了一下殿中面色铁青的宋臣,继续念道:
“……则我大蒙古铁骑,不日将踏平西夏,席卷中原,饮马长江!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这点岁贡和称弟能了结的了。望南朝皇帝与诸公,三思而后行!”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塔塔统阿那带着草原口音的汉语余音,在梁柱间阴冷地回荡。
所有在场的宋朝大臣,从宰执到侍立的郎官,脸上都涌起了愤怒的血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怒火与屈辱。
这哪里是什么“议和划界”?这分明是一份最后通牒,一份赤裸裸的征服宣言!
以黄河旧道为界,意味着南宋不仅要放弃岳飞、吴玠等人多年来浴血奋战收复的河北、河东大片土地,甚至连中原故土也要拱手让出!
西夏问题不容置喙,实则是要独吞西北。岁贡数额之巨,堪比北宋时对辽、金的岁币总和还要多。
而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那条“接受册封,约为兄弟”——这是要将南宋皇帝,置于蒙古大汗的藩属地位!
赵构端坐御座,面无表情,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已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等塔塔统阿念完,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贵使远来辛苦。贵国大汗的意思,朕与诸卿,都听明白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向塔塔统阿:
“只是,朕有几事不明,还请贵使解惑。”
“陛下请讲。”塔塔统阿不卑不亢。
“其一,贵国大汗所言‘以黄河旧道为界’。
朕想问,此界以北,包括中都、河北诸路,可是贵国实际控制之地?
还是……仅凭一纸文书,就想从我大宋手中拿走?
其二,西夏乃独立之国,虽与我朝有和有战,然其内政,自有其君臣人民自决。
贵国以‘藩属’为名,行吞并之实,是否有违‘各守疆土,互不侵犯’之说?
其三,岁贡之说,自古以来,乃弱国事强国之礼。
我大宋与贵国,疆域万里,甲兵精良,人民亿兆,何来‘弱’‘强’之分?又何须以岁贡求和?
其四,关于‘兄弟之邦’……”
赵构的声音陡然转冷:
“我大宋皇帝,受命于天,统御华夏,自有法统。
与贵国大汗,各为一国之主,平等交往即可。
何来‘兄’‘弟’之说?又何须他人‘册封’?”
他一连串的反问,句句犀利,直指要害。
塔塔统阿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依旧是那副倨傲的神情:
“陛下所问,在下可以回答。
边界之事,自然是以实力为准。
我大蒙古铁骑所向披靡,西征已定万里,东归在即。
此时划界,正是为了避免兵戈,乃是我大汗仁慈。
若等我大军席卷而来,恐怕界线,就不是黄河,而是长江了。
西夏内乱,正是因其背叛我大蒙古,不遵号令所致。
我大汗处置叛属,天经地义。
至于岁贡与名分……”
他冷笑一声:
“实力强弱,天下共知。我大蒙古能灭国数十,南朝可能?既为弱者,自当遵从强者之规矩。这便是草原上的法则,也是长生天的意志。”
狂妄!肆无忌惮的狂妄!殿中已有大臣气得浑身发抖。
赵构却反而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充满讥诮:
“好一个‘草原法则’,好一个‘长生天的意志’。看来,贵国大汗是认定,这天下,只能用刀箭来说话了。”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不高,但此刻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那么,就请贵使回去,转告贵国大汗:
我大宋的疆界,自有我大宋的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来扞卫!不劳他人在纸上划定!今日之界,便是我军旗所至之处!
西夏之事,乃其内政,我朝不予置评。但若有人欲以武力强行吞并,破坏西陲安宁,我朝亦不会坐视不理!
至于岁贡、称臣……”
赵构的声音提高,斩钉截铁,响彻殿宇:
“自古以来,只有战死的大宋皇帝,没有纳贡称臣的大宋天子!我赵氏子孙,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贵国大汗若是想要金银绢帛,想要称臣的文书,那就请他亲率大军,来我长江之畔,从朕与我大宋百万将士的尸骸上跨过去拿吧!
送客!”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
两旁的殿前司卫士闻令而动,甲叶铿锵,上前数步,对塔塔统阿等人做出了“请”的手势,但那气势,分明是驱逐。
塔塔统阿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南宋君臣的反应如此强硬,拒绝得如此彻底,甚至不留一丝余地。
他深深地看了赵构一眼,又扫过那些面带怒色、挺直腰杆的宋臣,冷哼一声:
“好!好!陛下的话,在下一定原原本本,带给我大汗!只是,但愿来日兵临城下之时,陛下不要后悔今日之言!”
说罢,他转身,带着随从,在卫士的“护送”下,大步离开了文德殿。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中,已没有了刚才的压抑与屈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决绝与同仇敌忾的激昂。
“官家……”
李纲声音有些哽咽,“拒之以威,壮哉!然而……大战,真的不可避免了。”
“从来就没有避免过。”
赵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更加深沉,“铁木真此次遣使,不过是西征大胜后的骄狂试探,也是战前的最后一次外交讹诈。
他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想用一纸文书就拿走我半壁江山,榨取我朝岁贡。
朕若有丝毫软弱,不仅国土不保,军心民心亦将彻底崩溃。
“既然他要战,那便战!”
赵构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重臣:
“传朕旨意,将今日蒙古使者所言及朕之回应,明发天下!
尤其是那句‘只有战死的大宋皇帝,没有纳贡称臣的大宋天子’,要让每一个将士,每一个百姓,都知道!
告诉他们,蒙古人的刀,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除了拼死一战,别无他路!
“着枢密院、兵部,立即按照最坏情况,制定全面防御及应急作战方案!
着户部、工部,不惜一切代价,保障前线所需!
告诉岳飞、吴玠,朕与朝廷,与他们同在!
纵使天崩地裂,也要守住这华夏衣冠之地!”
“臣等遵旨!誓死效忠,保家卫国!”
殿中群臣,无不热血沸腾,齐声应诺。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幻想,在蒙古人这份赤裸裸的征服通牒面前,都被击得粉碎。
唯有战斗,唯有死战,方是唯一的出路。
塔塔统阿一行人,在宋军的“礼送”下,狼狈离开了临安,北上复命。
他们带走的,不是预想中的屈辱条约或丰厚礼物,而是南宋君臣上下同心、誓死抗战的决心。
这场毫无诚意的“划界”谈判,彻底撕裂了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将宋蒙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血淋淋地摆在了桌面上。
和平的最后一丝可能性,随着蒙古使者的离去,也消失在了南下的寒风中。
帝国的机器,在这最高意志的驱动下,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强度,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华夏文明命运的死生之战,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