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八年的冬天,对蒙古草原而言,格外的寒冷与肃杀。
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无垠的枯黄草场,卷起漫天雪沫。
在这片看似被铁木真“长生天”所笼罩的广袤土地上,暗流却在冰封之下汹涌澎湃。
黄金家族的权威并非无远弗届,征服者的马蹄之下,依然存在着压抑的喘息与不甘的火焰。
就在这个寒冬,一队风尘仆仆、神色仓皇的骑士,护送着几辆覆盖着厚厚毛毡的勒勒车,悄然越过风雪弥漫的边境,出现在了宋军北疆最西端的镇戎军防区。
这队人马约三百余骑,男女老幼皆有,衣衫褴褛,面带饥馑与疲惫之色,牲畜也大多瘦骨嶙峋。
然而,他们残破的皮袍上依稀可辨的古老图腾,以及骑士们即便落魄仍难掩的彪悍气息,都显示出他们并非寻常流民。
为首的是一位年近五旬、面容沧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他自称忽察儿别乞,是蒙古乞颜部的一个分支首领。
他们的到来,立刻引起了前沿哨所的高度警惕。烽燧燃起,警讯迅速传至镇戎军守将刘子羽(虚构人物)处。
刘子羽不敢怠慢,一面下令全军戒备,封锁消息,一面亲自率精锐前往接洽,并将忽察儿等主要头领“请”回军寨仔细盘问。
在戒备森严的节堂内,经过通晓蒙语的译官艰难沟通,一个惊人的事实逐渐清晰:忽察儿别乞所属的部落,与如今威震四方的铁木真(成吉思汗)虽同出乞颜部,却分属不同的氏族,且历史上多有宿怨。
在铁木真统一蒙古各部的过程中,忽察儿的父兄曾因抵抗而被杀,部众被吞并,他们这一支虽表面臣服,却一直遭受排挤和猜忌。
近年来,铁木真连续发动对金、对西夏乃至西征花剌子模的战争,不断从各部抽调青壮、征敛牲畜,忽察儿部落小力微,不堪重负,壮丁死伤惨重,生计濒临绝境。
更致命的是,部落因被怀疑与铁木真的对手有染而遭到清洗,忽察儿的侄子被处死。
面临灭顶之灾,忽察儿别无选择,只能趁这个冬季铁木真注意力西顾之机,带领残部南下,希望能投奔南方那个传闻中物产丰饶、且正与蒙古有着微妙对峙的大宋,为部落寻一条生路。
为表诚意,忽察儿带来了部落世代传承的信物——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古老弯刀,以及最重要的“投名状”——他年仅十二岁的独子阿兰。
他恳请刘子羽能将他们引荐给大宋皇帝,愿举部内附,永为藩篱,并遣子为质。
刘子羽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远超其职权范围。
他一面好生安顿忽察儿一行,严密封锁消息,一面立即以六百里加急,将详情飞报位于秦州的西线宣抚使 吴玠,并同时奏报临安枢密院。
消息如同巨石入水,在宋廷高层引起了激烈讨论。
秦州帅府,吴玠拿着密报,眉头紧锁。
他召来心腹幕僚与熟悉草原情形的职方司官员商议。
“诸位如何看待此事?是诈降?还是真为走投无路?”吴玠沉声问道。
职方司北房主事分析道:“大帅,据我方细作多年探查,蒙古内部确非铁板一块。
铁木真虽雄才大略,然其崛起过程中,树敌甚多,镇压极严。
忽察儿所述部落恩怨,与职方司零星情报可相互印证。
其部落在漠北已难以立足,南投求生,合乎逻辑。
然,亦不可不防其乃铁木真苦肉之计,遣人来探我虚实。”
另一幕僚则道:“纵然其心为真,接纳与否,利弊如何?
接纳,可得数百骁勇骑兵,更可借此了解蒙古内情,将来或有大用。
然,亦必激怒铁木真,恐招致报复,打破目前边境僵局。
且如何安置?若处置不当,反成隐患。”
吴玠沉吟良久,决断道:“此事利大于弊。
其一,可显我 天朝气度,怀柔远人 , 吸引更多与铁木真有隙者来归 , 此乃 攻心之上策 。
其二,此部久居漠北,熟知蒙古情弊、地理山川,实为活地图、活情报,价值千金 。
其三,铁木真若因此兴兵,正好试一试我北疆防务之成色 。
其四,质子在手,不惧其反复 。
然,安置须慎。
不可使其聚居于一处, 当 分散安置于边境军州,编入‘归附军’,量才录用,严加约束 。
即刻六百里加急,奏请陛下圣裁!”
临安,紫宸殿。
奏报送至,赵构召集群臣商议。意见同样分为两派。
以枢密使李纲为首的主接纳派认为:“陛下,此乃 天赐良机 。
昔汉武置属国都尉以纳匈奴降者,唐太宗赐李思摩姓以安突厥,皆分化和亲之效 。
今蒙古势大,然其内部有隙,正可为我所用 。
接纳此部,不仅得其实用,更可向草原宣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于长远制蒙,大有裨益 。”
亦有保守大臣担忧:“陛下,戎狄豺狼之心,难以恩结。
恐其诈降窥伺,或日后坐大生乱 。
且轻启边衅,若蒙古以此为由大举南侵,得不偿失 。
不若赐其资粮,遣返故土,令其自相争斗 。”
赵构静听群臣辩论,良久,方缓缓开口:“诸卿所言,皆有道理。
然, 大势如此,不容我朝置身事外 。
铁木真之志,岂在漠北?
其鲸吞之势已成,宋蒙之间,必有一战 ,非因一部落之去留而改变 。
与其被动应对,不若主动布局 。
此部来投,正是插向草原的一枚楔子 , 一扇窥探敌情的窗口 。
岂能因噎废食?”
他最终拍板:“准吴玠所奏!
着其妥善安置忽察儿部 。
其部众,可分散安置于镇戎、德顺、环庆等军州,拨给草场、牲畜,准其保有部分武装,编为‘ 忠顺军 ’ ,由当地守将节制,参与戍边、哨探 。
其首领忽察儿,赐官爵、金帛 。
其子阿兰,即刻送入京师,命国子监设 ‘蕃学’ ,选博学鸿儒教以诗书礼仪,寓之于质院,好生看待,勿使失所 。
此事,着枢密院、职方司总责其成,务求稳妥机密 。”
圣旨下达,西线迅速行动。
忽察儿部落被化整为零,安置在几处边境军州,获得了喘息之机。
而少年阿兰,则在宋军的护送下,怀着忐忑与好奇,踏上了前往那个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繁华如梦的南方帝都的旅程。
数月后,阿兰抵达临安。
他被安置在礼部管辖的“四方馆”中一处清幽院落,有专人照料起居。
不久,便被送入国子监特设的“蕃学”,与高丽、交趾等国的质子一同,学习汉文经典、诗词书法、宫廷礼仪。
起初,草原少年的不羁与汉家礼仪的约束格格不入,但渐渐的,在博学而耐心的老师教导下,在临安城眼花缭乱的物质与精神生活的浸润下,阿兰的心性开始悄然变化。
他依然怀念草原的辽阔,但也开始欣赏江南的精致与文明的深邃。
赵构偶尔会召见阿兰,询问些草原风物、部落习俗,态度温和,赏赐优厚。这既是怀柔,也是最高级别的“质询”。
从阿兰稚嫩但真实的描述中,赵构和职方司的官员,对蒙古内部的社会结构、权力矛盾、各部落间微妙的关系,有了比任何细作情报都更为生动和深入的理解。
乞颜部一支的内附,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虽不剧烈,却深远。
它向草原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南方存在着一个足以与蒙古抗衡、并能提供庇护的强大势力。
此后,陆续又有一些在内部斗争中失势或不堪重压的小部落,通过各种渠道,试探性地与南宋边境守将接触。
南宋朝廷秉持着谨慎接纳、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的原则,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条对抗北方巨兽的“第二战线”。
北疆的格局,因此而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表面上,宋蒙之间依然维持着脆弱的“冷和平”,但水面之下,情报的博弈、人心的争夺,早已悄然开始。
这三百人的归附,其意义远超过增添三百骑兵,它标志着南宋对蒙战略,从单纯的军事防御,开始向政治分化、情报渗透的综合战略层面深化。
帝国北疆的棋局上,落下了一枚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影响全局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