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二年的盛夏,热浪席卷中原。
然而,比天气更为灼热的,是一份以六百里加急送至北疆大名府岳飞帅案前,又旋即转呈临安大内的绝密军情。
这份情报并非关于蒙古铁骑的调动,却如同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那片笼罩在北方的、似乎坚不可摧的战争阴云,揭示出其内部一道细微却可能致命的裂痕。
大名府,帅府节堂。
夜深人静,唯有虫鸣。
烛光下,岳飞眉峰紧锁,逐字审阅着由职方司北房都总管顾清风(虚构人物)亲笔译写的密报。信笺上的字迹,仿佛带着漠北风沙的凛冽与金顶大帐内的血腥气。
“……据潜伏‘和林’(蒙古王庭)之‘玄雀’密报,并多方印证, 猴儿年夏末(蒙古纪年,对应绍兴三十二年夏), 大汗铁木真于万安宫前, 当众 鞭笞其叔父、‘答剌罕’(自由自在王) 答里台斡惕赤斤 , 夺其部众大半,几近废为庶人 …… 起因,乃 西征花剌子模所获之巨宝‘ 孔雀御座 ’及 玉龙杰赤城 岁赋归属之争 …… 帐前‘ 也可忽里勒台 ’(大部落议事会), 争执激烈, 诸多老贵人(部落长老)面露不忿之色 …… 详情如下……”
岳飞的目光死死盯住“当众鞭笞其叔父”、“夺其部众”、“老贵人面露不忿”这几行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侍立一旁的张宪、王贵等心腹将领沉声道:“你们也看看。 北方的苍狼,并非铁板一块。 盛宴之下,已有 争食之斗 。”
密报以冷静的笔触,描绘了那场发生在漠北王庭的惊心动魄的内斗:
时间:猴儿年夏末某日。
地点:斡难河畔,万安宫前金顶大帐。
帐前空地上,旌旗猎猎,甲士环列。
蒙古帝国所有的宗王、万户长、那颜(贵族) 齐聚于此,召开也可忽里勒台,名义上是庆祝西征大胜,分配战利品。
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的醇香和烤肉的焦气,但更浓的,是一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紧张。
高踞于纯白牦牛毛宝座上的铁木真,面色平静,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帐下济济一堂的将领贵族。
他的脚下,堆放着从花剌子模掠夺来的如山珍宝: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黄金孔雀御座、华美绝伦的波斯地毯、光芒璀璨的珠宝玉器、以及象征富庶城池赋税的契据账册。
分赏开始, 铁木真慷慨地将大量金银、美女、牲畜赏赐给在西征中立功的将领,尤其是速不台、哲别、者勒蔑等嫡系。大帐内欢声雷动,受赏者叩谢天恩。
然而,当分到最珍贵的那几件战利品——尤其是象征花剌子模王权的 孔雀御座 和 玉龙杰赤城(花剌子模旧都)的统治权及岁赋 时,矛盾爆发了。
铁木真的叔父,答里台斡惕赤斤,自恃血统尊贵且早年有功,在酒意熏蒸下,起身大声道:“伟大的汗兄! 这 孔雀宝座, 乃 摩诃末苏丹之物 , 象征着 西方万里疆土的无上权威 !
理应 置于和林,由黄金家族共尊 !
还有那 玉龙杰赤城的赋税 , 如此巨大, 岂可独归某部? 当由 忽里勒台公议, 分润诸部, 方显公平 !”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许多早年跟随铁木真起兵、但并非其直系子弟的老牌贵族,如阿勒坛、忽察儿等,虽然不敢明言,但眼神闪烁,显然内心赞同答里台的说法。
他们觉得,庞大的帝国是大家共同流血打下的,最肥美的战利品和最重要的权力,不能全由大汗及其几个儿子独占。
铁木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冰冷地投向答里台:“叔父, 你的意思是, 本汗的赏罚,不公?
这 万里西域,是靠你答里台的马刀砍下来的,还是靠我铁木真和我的儿子们、还有在座的忠诚将领们打下来的?
孔雀宝座置于和林? 莫非你想坐上去,替本汗发号施令?”
话语如刀,带着凛冽的杀意!
答里台酒醒了一半,但众目睽睽之下,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辩解:“汗兄误会了!我……我只是为了部落的团结……”
“团结?”
铁木真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炸雷,响彻全场,“我看你是 倚老卖老,心怀异志 !
你以为你 姓‘孛儿只斤’, 就有资格 质疑本汗的权威 ?
你以为 部落还像以前那样,抢到东西人人有份吗? 错了!
大蒙古国,只有一个太阳,那就是 长生天 !
只有一个主人,就是我 铁木真 !
所有的土地、人民、财富,都是 长生天赐予我铁木真的 !
如何赏赐,由我 独断 !”
他猛地一挥手:“来人! 将 答里台斡惕赤斤 , 给本汗 拿下 ! 剥去衣甲, 绑在拴马桩上 !”
如狼似虎的怯薛军(大汗护卫) 一拥而上,不顾答里台的挣扎和哭喊,将其拖出大帐,剥去象征贵族身份的袍服,赤条条地绑在了帐前的木桩上。
铁木真大步走出金帐,从怯薛军手中接过一根浸过水的粗牛皮鞭。
他环视着鸦雀无声、面如土色的众贵族,厉声道:“今日,本汗就要让你们知道, 谁敢挑战汗权, 谁敢质疑本汗的分配, 这就是 下场 !”
“啪!啪!啪!”
沉重的鞭声,伴随着答里台凄厉的惨叫, 一下下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鲜血飞溅,皮开肉绽。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亲王,此刻如同待宰的羔羊。
阿勒坛、忽察儿等老贵族,浑身颤抖,低下头,不敢与铁木真对视。
就连术赤、察合台、窝阔台等皇子,也面露凛然之色。
鞭笞足足持续了三十下,答里台已是奄奄一息。
铁木真扔下血淋淋的皮鞭,冷酷地宣布:“答里台斡惕赤斤, 藐视汗权,其罪当诛!
念其乃本汗叔父, 饶其狗命!
但 夺其全部部众、牲畜、财产 , 交由 窝阔台 管辖! 其本人, 圈禁至死 !”
处置完答里台,铁木真再次扫视众人,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至于玉龙杰赤的赋税…… 本汗决定,设‘ 达鲁花赤 ’(镇守官) 直接管辖, 岁入 充入大汗斡耳朵(宫帐) , 用于赏赐有功将士,筹备 下一步的 伟大征战 ! 谁还有异议?”
帐前死一般寂静,唯有风声和答里台微弱的呻吟。
“此事, 绝非孤例。”
顾清风 在密报最后分析道,“铁木真借 惩罚答里台, 实为 震慑所有依仗旧俗、企图分享权力的部落贵族 。
其意在 强化集权,将帝国资源牢牢掌控于黄金家族核心之手 , 为 下一步可能规模更大、目标更明确的征服战争 做准备。
然, 此举 虽显其威,亦种隐忧 。
诸多老贵族 敢怒不敢言,离心已生 。
尤其 对其‘ 唯才是举,打破部落界限’ 之策本就不满者, 此心更甚 。
此乃 可乘之机 。”
岳飞放下密报,久久不语。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刚毅的面容。
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越过黄河,投向那片广袤的草原。
“铁木真…… 真乃 一世之雄杰 。”
岳飞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对强大对手的承认,更有冷静的分析,“其 鞭笞贵戚,意在立威集权 , 手段酷烈,却 深谙驾驭之道 。
然, 蒙古立国,根基在于 部落联盟 。
其 强行以汗权压制旧俗, 犹如 以金石击坚冰, 虽可碎之, 裂痕已生 。”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宪、王贵:“此讯, 价值连城 !
它告诉我等, 蒙古非是铁板一块, 其内部有 新旧矛盾、权力之争、利益之衡 !”
“大帅,是否要……” 王贵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做了个“离间”的手势。
岳飞抬手制止,沉声道:“时机未到,手段不可糙率。
铁木真威望正隆, 此时贸然离间, 无异于 抱薪救火,反促其内部团结对外 。”
他沉吟片刻,下达指令:
“一、 将此情报, 原文抄送临安枢密院, 并附上我等分析, 奏请陛下圣裁 。”
“二、 命职方司北房, 将此作为 最高优先级 。
重点 收集蒙古各派系(黄金家族直系、老牌贵族、投降的契丹、女真、西域将领)之间关系之情报 。
尤其关注 那些被铁木真打压、或对现行分配不满的贵族动向 。
名单要准,动向要明!”
“三、 告知前线诸军, 加强戒备, 不可因敌有内争而松懈 !
铁木真此举, 亦有 借外战转移内部矛盾之可能 !
要防其 狗急跳墙 !”
“四、 对我军俘获之蒙古中下层官兵, 审讯时, 可有意识 旁敲侧击, 了解其内部待遇、等级差异 , 积累素材 。”
“末将得令!”众将轰然应诺。
很快,这份情报与分析,以火漆封缄,快马送往临安。
福宁殿内,赵构览奏,陷入深思。 他召来枢密使李纲、知枢密院事赵鼎密议。
“岳飞的判断,老成谋国。”
李纲道,“铁木真此举, 短期看是强化集权,长期看确是隐患。
然, 如何利用此隙,需 极高之技巧与耐心 。
我朝可 双管齐下 :
一面, 继续 加强边备,示之以强 , 使其不敢轻视;
一面, 可通过 西域商旅、被俘人员 , 极其隐秘地 散播消息 , 如 ‘汉地财富十倍于花剌子模,然南朝兵精粮足,非轻易可图’ , 或 ‘大汗欲尽收汉地之利于黄金家族,他部只能得残羹冷炙’ 等, 潜移默化, 加深其内部猜忌 。”
赵鼎补充:“还可 优待蒙古降人, 尤其对 非黄金家族嫡系者, 给予厚赏, 纵其北归, 使其成为 我朝仁德与富庶之活证 , 与铁木真之严苛形成对比 。 此乃 攻心之上策 。”
赵构颔首:“二卿所言甚善。
此事 急不得, 要如 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
准卿所议, 着枢密院、职方司 秘密筹划, 谨慎施行 。
切记, 首要在于 知己知彼 , 情报工作, 要做得更深、更细!”
一场针对北方强敌的、更为隐秘、更为长远的“攻心”之战,就此悄然展开。
它没有硝烟,却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发挥出千军万马也难以企及的作用。
帝国的智者们深知,再坚固的堡垒,也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而职方司的“玄雀”们,将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那可能出现的、细微的裂痕,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