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六年的深秋,当西北的风沙裹挟着寒意吹过秦州城头,北疆的将士在岳飞的号令下加紧修筑着冬防工事时,帝国的东南海岸,却迎来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盛事。
一支由朝廷市舶司主导、格物院与将作监协力打造,历时近两年,远航至“西洋”(宋时对南海以西直至印度洋沿岸的泛称)的官方远航贸易舰队,终于要返回母港——泉州港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早在舰队抵达前数日便已传遍泉州城。码头附近人山人海,万民空巷。
商贾、士子、百姓、乃至来自异域的番商,皆翘首以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庆般的激动与好奇。
这不仅是一次贸易船队的归来,更是一次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成果的检阅,是国威远播、财富汇聚的象征。
这一日,天色未明,泉州湾外,晨雾尚未散尽。
了望塔上的哨兵,凭借着格物院最新改良的“千里镜”(望远镜雏形),终于在海天相接处,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
随着黑点逐渐放大,变成清晰的帆影,塔楼上响起了激动得变调的呼喊:
“来了!是船队!宝船回来了!”
刹那间,港内所有的钟鼓齐鸣!
在泉州水师战船的引导下,一支庞大的船队缓缓驶入海湾。
为首的是三艘巨大的“神舟”级宝船,船体巍峨如山,九桅十二帆,吃水极深,显然满载货物。
其后跟随的是稍小一些的“客舟”(载人及部分货物)以及负责护卫的“海鹘战船”。
船帆虽经风雨略显沧桑,但船身宋军的旗帜依旧猎猎作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隆庆号”,这支远航舰队的旗舰,首先缓缓靠上专为它准备的深水码头。
跳板搭稳,一位面容黝黑、神色疲惫却目光炯炯、身披风尘仆仆官袍的中年官员,在亲随的簇拥下,踏上了久违的土地。
他便是此次远航的正使,朝奉郎、提举市舶司公事潘吉。
早已等候在码头的泉州文武官员、市舶司属吏立刻迎上前去。
简单的见礼后,潘吉甚至来不及寒暄,便向着临时设下的香案方向,对代表天子的宦官展开怀中紧抱的紫檀木匣,声音沙哑却洪亮:
“臣潘吉,奉旨远航西洋,今幸不辱命,使还朝贡!此乃 航海图册、各国国书及奇珍录 ,敬献陛下!”
仪式简短而庄重。随后,真正的高潮才来临——卸货清点。
码头上,早已准备好的书记官、算手、库丁各就各位。
随着潘吉一声令下,宝船那深不可测的货舱被依次打开。
首先涌入人们鼻腔的,是一股浓烈、复杂到极致的异香!
“是香料!老天,这么多香料!”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惊呼。
只见一袋袋、一箱箱被严密包裹的货物被小心翼翼地抬出。
当包裹打开时,胡椒、丁香、豆蔻、龙涎香、乳香、没药……各种名贵香料堆积如山,浓郁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弥漫了整个港口,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眩晕。
这些在临安、在汴京(开封)曾经价值千金的奢侈品,此刻竟以如此庞大的数量呈现,预示着一场席卷全国的商业风暴和巨额财富。
香料之后,是象牙、犀角、玳瑁、珍珠、宝石。
成对的象牙洁白如玉,犀角乌黑发亮,玳瑁甲片斑斓夺目,鸽卵大小的珍珠闪烁着温润的光泽,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石在日光下璀璨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都是西洋诸国进献的贡品或贸易所得的奇珍。
更有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物事被搬上岸:
色彩斑斓的极乐鸟(天堂鸟)在笼中焦躁跳跃;温顺的长颈鹿(被称为“麒麟”)被小心翼翼牵引下船,引起一片哗然与敬畏;还有装在特制水箱里的巨大玳瑁、色彩奇特的鹦鹉。
用湿土包裹根茎的奇花异木的幼苗,有的叶片巨大,有的花朵奇异。
大食(阿拉伯) 的镂空银壶、色彩绚丽的玻璃器皿;注辇(印度) 的精美铜像、细密画;三佛齐(苏门答腊) 的镶嵌宝石的匕首;甚至还有几幅据说是来自更西方的“富浪”(法兰克\/欧洲)人的羊毛挂毯,图案风格迥异。
大量用阿拉伯文、梵文、乃至一种弯曲的“蝌蚪文”(指希腊文或拉丁文) 书写的羊皮卷、贝叶经,被郑重其事地装箱封存,这些将是格物院和翰林院的重要研究资料。
码头上,算盘声如同疾风暴雨,书记官的报数声因激动而颤抖。
初步估算,仅“隆庆号” 一船所载货物,按其在大宋的市价,价值便已超过五百万贯!而这,仅仅是整个舰队财富的一部分。
然而,潘吉带给朝廷的,远不止这些有形的财富。
当日晚间,在泉州驿馆,潘吉顾不上休息,向朝廷派来的专员进行了详细汇报。
他的叙述,为临安的君臣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世界的窗户:
“回禀天使,”潘吉指着铺开的航海图,“此次远航,我等 循前朝海图,更向西南 ,过七洲洋(西沙群岛),穿凌牙门(马六甲海峡), 历览 三佛齐、蓝无里(苏门答腊)、凌牙斯加(马来半岛) 诸国,其地 盛产香料,民风各异 。”
“后又西行,抵达 注辇国(印度南部的朱罗王国) ,其国 城郭宏伟,舟车便利,佛法昌盛 ,交易多用 金银、珍珠 。”
“再往西,至 故临国(印度奎隆) ,此地为 东西海船所聚 ,可见 大食、波斯、乃至肤色黝黑之‘昆仑奴’所来自的‘僧只’(东非)商人 。”
“最远曾抵达 麻离拔国(阿拉伯半岛南部的米尔巴特?或泛指) ,此地乃 大食巨商汇聚之地 ,其民 信奉天神(伊斯兰教),不食猪肉,礼拜甚勤 。
自彼处商人得知,更西之地,尚有 大秦(古罗马遗存,或指东罗马帝国)、拂林(法兰克)等强大邦国 ,正与 北方的‘蒙古’ 或有征战。”
潘吉的汇报,不仅证实了“地圆”之说(通过星辰测量和远航实践),更极大地扩展了宋人对世界的认知。
他带回了沿途各国的风土人情、物产资源、政治军事情报,尤其是关于更西方强大势力(阿拉伯、乃至欧洲)以及蒙古西征动向的零星信息,具有不可估量的战略价值。
“另,”潘吉最后补充道,神色凝重,“臣等在西洋诸港,多见 蒙古商旅或细作活动 ,其 觊觎海路之心,昭然若揭 。
且听闻, 蒙古大汗铁木真,已派大将速不台等,进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西征’,兵锋远及万里之外,灭国数十,其势滔天 。
西洋诸国,谈及‘蒙古’,无不色变。”
这一信息,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倒吸一口冷气。
蒙古的威胁,已不仅仅是来自北方草原,更来自广阔的陆地和海洋!
半月后,详细的奏章和第一批精选的贡品,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临安。
紫宸殿上,赵构览毕潘吉的奏章,又亲眼目睹了那 活生生的“麒麟”(长颈鹿)、璀璨的宝石、堆积如山的香料清单 ,久久不语。 殿内群臣亦是心潮澎湃。
“潘卿此行, 不徒获巨利以实国库,更开眼界以广见闻 !”
赵构最终慨然叹道,“昔日汉武通西域,所见不过葱岭以西。今我大宋舟师,竟能远抵天竺、大食, 眼界之开阔,亘古未有 !”
他深知,这次远航的成功,其意义远超财富本身。
它彰显了大宋无与伦比的造船与航海技术,拓展了帝国的战略视野,建立了与更遥远国度的联系,也为未来可能的海上争霸积累了宝贵经验。
“传旨!”赵构肃容道,“重赏远航将士,潘吉升官晋爵!所获珍宝,择其优者入库,余者发卖充饷。
命翰林院、格物院, 全力研究带回之典籍、物种、海图!
命枢密院职方司, 仔细分析潘吉所奏之西洋情势,尤其是蒙古动向!”
“另,”他目光深远,“着市舶司, 总结经验, 筹备下一次规模更大的远航!
朕要让我大宋的旗帜, 飘扬在更遥远的海洋!”
远航舰队的归来,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它不仅带来了肉眼可见的巨大财富,极大地充实了国库,支撑了庞大的军费开支;更带来了无形的知识、眼界和危机感。
它让南宋这个一度偏安东南的王朝,真正拥有了面向海洋、胸怀世界的格局。
帝国的命运,在北方的战云与南海的波涛之间,被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而这股来自海洋的财富与新风,也必将为这个时代,注入更加复杂而强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