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内部分裂的暗流在兴庆府涌动,而前线的僵持与消耗仍在继续。
速不台和李仁友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坚城,转而利用骑兵优势,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袭扰宋军的粮道、哨站,企图通过漫长的消耗拖垮宋军。
西线各堡垒的补给压力与日俱增,前线将士的神经时刻紧绷。
秦州帅府内,吴玠面对着沙盘上那条从关中蜿蜒至前线的漫长补给线,眉头紧锁。被动防御,终究是下策。
敌军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你的软肋,而你只能疲于应付。
必须主动出击,打其要害,扭转被动局面!
他的目光,越过前沿对峙的密密麻麻的堡垒群,投向了更遥远的北方,那片被蒙夏联军控制的区域。
根据“踏白”游骑冒死传回的情报,以及西夏内部暗中联络者提供的线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吴玠心中逐渐成型。
“敌军粮草辎重,多囤积于盐州(今陕西定边)以北的‘骆驼堰’。”
吴玠指着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点,对麾下最信任的勇将杨政说道,“此地地处后套平原边缘,水草便利,远离我军主力,守备相对松懈,是速不台为前线大军设立的最大粮草中转基地。”
“大帅的意思是……”杨政眼中精光一闪,已然猜到了几分。
“断其粮道!”
吴玠的手指重重敲在“骆驼堰”上,“速不台、李仁友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若能端掉这个粮仓,无异于釜底抽薪!前线敌军必乱!”
杨政深吸一口气:“此去骆驼堰,需穿越敌占区近四百里,险阻重重,一旦被发现,孤军深入,有去无回!大帅,此计太过行险!”
“本帅岂不知险?”
吴玠目光锐利,“然,不行奇险,难建奇功!如今两军对峙,拼的就是消耗和意志。若能成功,可抵十万雄兵!杨政,你素以勇猛果决、善长途奔袭着称,此任,非你莫属!”
杨政不再犹豫,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愿往!纵是刀山火海,亦要踏平敌巢,焚其粮草!”
“好!”
吴玠扶起杨政,“本帅予你五千精骑,皆一人双马,携带十日干粮,轻装简从。另配熟悉漠南路径的西夏降卒为向导。
记住,此战关键在于‘快、准、狠、隐’!
快如闪电,准确找到目标,狠辣摧毁,隐匿行踪!得手之后,不可恋战,立即按预定路线撤回!
本帅会命前沿诸军加强佯攻,吸引敌军注意,为你掩护!”
“末将明白!”杨政眼中燃烧着战意。
三日后,夜,无月,风高。
镇戎军以北三十里,一处隐秘的山谷。
五千宋军精骑肃立,人马衔枚,蹄裹厚布,除了偶尔响起的马匹响鼻声,山谷内一片死寂。
士兵们检查着弓弩、马刀,将盛满火油的皮囊和火折子小心收好。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与肃杀。
吴玠亲自为杨政斟上一碗酒:“杨将军,全军将士,静候佳音!干!”
“为大宋!为陛下!为大帅!”
杨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随即摔碎于地,“末将去也!”
他翻身上马,低喝一声:“出发!”
五千铁骑,如同暗夜中涌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北方的黑暗中。
他们避开大道,专走偏僻小径、干涸河床,在向导的带领下,向着敌后深处插去。
这是一次极度危险的死亡行军。
沿途,他们昼伏夜出,忍受着塞外初春的严寒与风沙。
遭遇小股蒙古游骑,能避则避,不能避则以绝对优势兵力迅速歼灭,不留活口。
渴了饮马奶、嚼雪块,饿了啃食冰冷的干粮。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第七日深夜,队伍终于抵达距离骆驼堰仅五十里的最后一道山梁。
杨政命令全军潜伏,亲自带领几名斥候,匍匐前进,爬到山梁顶端,向下望去。
只见山下河谷地带,灯火通明,连绵数里的营寨和粮囤映入眼帘!
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隐约还能听到人喊马嘶之声。
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牲畜粪便的气味。
这里,正是蒙夏联军的命脉所在——骆驼堰粮草大营!
守军看起来约有万人,以西夏军为主,戒备虽严,但显然不认为宋军能深入到此地,透着一股松懈。
“天助我也!”
杨政心中狂喜,仔细观察着营寨布局、哨卡位置、马厩和粮囤的分布,将一切牢牢刻在脑中。
次日,黄昏。
天色将暗未暗,正是人困马乏,守军换岗之时。
“弟兄们!”
杨政看着身后经过休整、眼神锐利的五千儿郎,压低声音,做着最后的动员,“前面,就是鞑子的粮仓!烧了它,前线的弟兄们就能少流血!陛下和大帅在看着我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冲!”
“杀!杀!杀!”低沉的怒吼在将士们胸中回荡。
“上马!”
五千健儿翻身上马,抽出了雪亮的马刀,检查了弓弩和火种。
杨政一马当先,战刀前指:“目标,敌营粮囤! 冲锋!”
“轰隆隆隆!”
积蓄了七天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五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山梁后狂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山下毫无防备的粮草大营发起了决死冲锋!
“敌袭——!宋军!是宋军!”营寨望楼上的西夏哨兵终于发现了这股恐怖的钢铁洪流,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但为时已晚!
“放箭!压制寨墙!”杨政大吼。
冲锋中的宋军骑兵娴熟地张弓搭箭,一片密集的箭雨泼洒向营寨栅栏后的守军,顿时射倒一片!
“轰!” 简陋的寨门被几匹健马合力撞开!宋军骑兵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瞬间突入大营!
“焚烧粮囤!不留一粒米!”杨政一马当先,直扑那些堆积如山的草料和粮囤。
士兵们将火油疯狂泼洒上去,火折子瞬间引燃!
“蓬!”“蓬!”“蓬!”
一团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干燥的草料和粮食遇火即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整个骆驼堰大营,瞬间陷入一片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走水啦!粮仓着火啦!”营内顿时大乱!西夏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有的试图救火,有的四处奔逃,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杨政率领骑兵在营中纵横驰骋,见人就砍,遇帐就烧,重点摧毁那些不易点燃的军械库和马厩。
惨叫声、马嘶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地狱!
整个袭击过程,快如闪电,从突入到纵火成功,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骆驼堰大营已化为一片火海炼狱!
“撤!按预定路线,向西撤退!”杨政见目的已达到,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五千宋军来如疾风,去如闪电,带着缴获的少量战马和俘虏,迅速脱离火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映红半边天的熊熊大火和陷入彻底混乱的敌军大营。
十日后,当杨政率领折损不足五百、却人人带伤但士气高昂的部队,安全返回宋军控制区时,捷报早已先一步传回。
是役,宋军奔袭近千里,深入敌后,焚毁蒙夏联军粮草数十万石,烧死烧伤敌军数千,缴获战马千匹,自身损失轻微。
消息传开,西线宋军士气大振!而前线蒙夏联军,在得知粮草被焚后,军心浮动,士气暴跌!
速不台被迫下令收缩战线,减少军事行动,并紧急从后方调粮,攻势为之一滞!
秦州帅府。
吴玠亲自出迎凯旋的杨政,握着他的手,激动道:“杨将军真乃虎将也!此奇功,当为首功!本帅必为你向朝廷请功!”
“全赖大帅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杨政谦逊道。
吴玠遥望北方,脸上露出了数月来罕见的轻松笑容:“速不台,李仁友,粮草已断,看你们还能撑到几时!这西线的天,该变一变了!”
千里奔袭,断敌粮道。
吴玠这招釜底抽薪,如同一记精准的重拳,狠狠打在了蒙夏联军的要害之上!
西线战场的天平,随着骆驼堰的那场冲天大火,开始明显地向着大宋一方,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