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四年,秋。
临安城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宫阙楼台之间,然而福宁殿内的气氛,却比往年此时凝重数分。
西夏国主李仁孝病逝、太子李纯佑(夏桓宗)在宋廷支持下顺利即位,西夏国内剑拔弩张的局势似乎暂时缓和,表面上一片风平浪尽,对南宋“称臣纳贡”的礼仪也执行得一丝不苟。
但帝国最高决策层深知,政治的表象之下,往往暗流汹涌。
果然,一份来自西北边陲的绝密谍报,如同一声惊雷,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也印证了赵构和重臣们内心深处那份未曾消散的疑虑。
谍影重重,密报入京。
这一日,枢密使李纲在值房内,接到了一份由皇城司安插在西夏兴庆府的最高级别密探“玄字号” 以生命为代价送出的火漆密函。
信使浑身风尘,面带倦容,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李纲神色凝重地拆开密函,内里是数页写满蝇头小楷的密报,以及几张描绘了人物、路线和时间的简图。
他快速浏览,眉头越锁越紧,随即霍然起身,沉声道:“备轿!即刻入宫面圣!”
福宁殿东暖阁,赵构正在批阅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章。
见李纲未经通传便匆匆求见,心知必有要事,立刻屏退左右。
“官家!”
李纲将密报呈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皇城司‘玄字号’急报!西夏国内,暗潮未息,晋王李仁友贼心不死!”
赵构接过密报,目光锐利地扫过。密报的内容,令人心惊:
“……夏主新丧,桓宗(李纯佑)即位,然根基未稳……晋王李仁友表面归顺,实则暗中活动愈发频繁……近半月内,其心腹家将三次秘密出城,往西北方向而去……经多方查证,其目的地疑似乃蛮部与蒙古控制区的交界地带……”
“……更有确凿线报,约十日前,有一支约二十人的神秘商队,自称来自回鹘,持晋王府令牌,深夜入城,直入晋王府邸后门,至今未出……其护卫身形彪悍,马蹄声沉重,绝非寻常商旅……疑为蒙古密使伪装!”
“……晋王近日频繁召集旧部于私邸密会,虽内容不详,然与会者皆其军中死党……兴庆府内,晋王系兵马调动迹象隐约可见,虽未明动,然暗流涌动……”
“……综合判断,晋王李仁友极有可能并未真心臣服,而是在假意蛰伏,暗中与蒙古勾结,密谋伺机发动政变,推翻桓宗,投靠蒙古!”
密报中还夹杂着线人对晋王府近日采买大量酒肉、铁器,以及其封地内马匹异常聚集等细节的描述。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阴影中酝酿。
临安决策,洞悉危机。
赵构放下密报,良久不语,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西北边陲舆图》前,目光投向兴庆府,手指缓缓划过西夏与蒙古可能的秘密通道。
“李纲,”赵构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如何看?”
李纲面色沉重:“陛下,此报虽未得实证,然蛛丝马迹,环环相扣,绝非空穴来风!
晋王李仁友,性情桀骜,野心勃勃,岂会甘居人下?此前称臣,乃迫于形势之缓兵之计。
今见夏主新丧,桓宗年少(相对),其篡逆之心必然复炽!
而蒙古铁木真,焉能放过此等分化瓦解、釜底抽薪之良机?二者一拍即合,可能性极大!”
他指着地图分析:“若晋王得蒙古支持,发动政变成功,则西夏顷刻易主,百年藩篱尽毁!
我朝西线将直接面对蒙古兵锋,且失去西夏战马等重要物资来源,川陕危矣!
届时,我朝将陷入北、西两线作战之绝境!”
参知政事赵鼎也被急召入宫,阅后奏道:“李相所虑极是!然,此事关乎两国邦交,若无铁证,贸然质问或干预,恐反被其诬为干涉内政,逼其速反。
当下之策,首在加强侦谍,掌握实据;其次,暗中警示,敲山震虎;再次,加速扶持桓宗,稳固其位。”
赵构沉吟片刻,目光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二卿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道。此事,确需高度重视,然亦不可打草惊蛇。”
他随即做出部署:
1. 强化情报:“命皇城司,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拿到晋王与蒙古勾结的铁证!
增派精干细作,严密监控晋王府及其党羽动向,尤其是其与西北方向的联络通道。朕要确凿无疑的证据链!”
2. 外交施压:“以枢密院名义,密函致夏桓宗李纯佑。语气关切,提醒其‘谨防内奸勾结外虏,动摇国本’,并重申大宋‘坚决支持桓宗正统地位’之立场。
点明利害,促其自查自清。”
3. 军事威慑:“传密旨于川陕宣抚使吴玠:边境各军,进入二级战备!加强巡逻,严密关防。
于西夏边境敏感地带,组织数次声势浩大、但明言为常规演练的军事演习!
示之以武,慑之以威,让晋王和蒙古人知道,我朝时刻关注,绝非可欺!”
4. 加速援助:“对夏桓宗承诺的粮草军械,加快拨付速度,并增派军事顾问(以技术人员名义),助其整军经武,巩固防务,尤其是加强对兴庆府及晋王封地的控制。”
5. 战略预备:“枢密院即刻着手研判,一旦西夏有变,我军的应急干预方案。
包括可能的有限军事介入、支持流亡政府、乃至与蒙古在西线的直接冲突预案。”“总而言之,”赵构总结道,“外松内紧,明暗结合。
既要让西夏桓宗感受到支持,又要让晋王和蒙古感到压力。
证据到手之前,引而不发;若其敢妄动,则雷霆击之!”
西线响应,暗流激荡。
圣意下达,帝国的情报、外交、军事机器迅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皇城司的精英密探,如同幽灵般,以各种身份渗透到兴庆府的各个角落,重点布控晋王府周边及通往西北的商道。
枢密院的密函,以最快速度送达夏桓宗李纯佑手中。
李纯佑览信大惊失色,他本就对叔父晋王心存忌惮,此刻更是如坐针毡,立即加派亲信监视晋王,并整顿京城防务。
川陕边境,吴玠接到密旨后,不动声色地加强了战备。
数支精锐部队开始向边境集结,一场名为“秋狩”的大规模军事演习悄然展开,战鼓轰鸣,旌旗蔽日,虽未越境一步,但强大的威慑力已直逼西夏腹地。
兴庆府内,惊弓之鸟。
南宋的一系列反应,虽然隐秘,但其带来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网,迅速收紧。
晋王李仁友很快察觉到了异常:府邸周围多了许多陌生的“小贩”和“乞丐”;桓宗突然加强了对他的“关怀”(实为监视);边境宋军异动的消息不断传来;甚至他派往西北的信使,也似乎遇到了不明的阻碍……他意识到,自己的图谋可能已经暴露,至少引起了南宋的高度警惕。
这让他不得不暂缓行动,更加小心地隐藏行迹,与蒙古使者的联系也变得愈发诡秘和困难。
而夏桓宗李纯佑,在震惊和愤怒之余,也加紧了对朝政和军队的掌控,利用南宋的援助,积极拉拢中间派,打压晋王党羽。兴庆府上空,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临安警醒,北望忧深。
福宁殿内,赵构再次站在地图前,目光深邃。西夏的潜在危机,让他对北方的整体战略有了更深的忧虑。
“铁木真……果然厉害。”
赵构低声自语,“一手明攻北疆,一手暗挖墙脚。
若西夏有失,则我朝全盘被动。
看来,对西夏的策略,不能仅停留在经济羁縻和口头支持上了……”
他意识到,必须为可能到来的西线变局,做好更充分、更坚决的准备。
这场围绕西夏归属的暗战,已经成为宋蒙争霸全局中一个至关重要的棋眼。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谍报如刀,胜负未卜。
“西夏与蒙古密使往来”的谍报,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西北短暂的宁静。
它提醒南宋,政治承诺的脆弱和地缘博弈的残酷。
夏仁宗的“缓兵之计”效果正在消退,晋王李仁友的野心在蒙古的诱惑下再次膨胀。
南宋的应对,迅捷而有力,暂时遏制了危机的爆发。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间歇。
晋王与蒙古的勾结不会停止,夏桓宗的地位依然不稳。
下一次的冲突,或许将不再是暗中的密谋,而是公开的刀兵相见。
帝国的西北防线,正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
而临安决策者们,必须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暗战中,拿出足够的智慧和决心,才能保住这道至关重要的战略屏障。
秋意渐浓,临安的桂花香中,似乎也掺杂了一丝来自西北戈壁的血腥与沙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