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三年,夏末。
临潢府城下,蒙古大军的营盘连绵数十里,如同盘踞在草原上的巨兽。
然而,与数月前刚东归时那种气吞万里如虎、誓要踏平南宋北疆的锐气相比,此刻的蒙古大营,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焦躁。
金顶大帐(斡耳朵)内,蒙古大汗铁木真(成吉思汗)面沉如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帐下噤若寒蝉的诸王、那颜(贵族将领),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快马送来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噩耗连连,后院起火。
军报的内容,一条比一条刺眼:
先是者勒蔑及其所率八千精锐,在克鲁伦河鬼泣谷遭遇宋军埋伏,全军覆没,者勒蔑本人战死!这员跟随他起家的“四杰”之一、勇冠三军的猛将,竟折在了一支宋军偏师手下!
紧接着,是克烈部残部在扎合敢不率领下,成功突破封锁,南逃至宋军控制区,并被南宋隆重接纳,安置于临潢府北翼!
这意味着,他本想彻底铲除的世仇之一,非但没死,反而在敌人的羽翼下获得了新生,并成了抵在他南下兵锋前的一颗钉子!
更令他心惊的是,来自西方和草原深处的密报显示,乃蛮部的太阳汗,在得知者勒蔑败亡、克烈部被宋接纳后,态度明显转向暧昧,甚至开始与西辽使者接触;
一些原本畏惧蒙古兵锋的小部落,也出现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他苦心经营的后方,因为这两场失利,已然出现了松动的裂痕。
大汗之怒,雷霆之威。
“废物!一群废物!”
铁木真猛地将手中的银碗砸在地上,醇香的马奶酒溅了满地。
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脸庞因暴怒而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者勒蔑轻敌冒进,葬送我八千草原雄鹰!扎合敢不这老狐狸,竟然投了南人!还有乃蛮那个老家伙,竟敢首鼠两端!”
他怒视着麾下将领:“本汗东归,本想一举扫平塔塔尔,震慑南人,收复漠南!可现在呢?仗还没好好打,就先折了大将,丢了颜面,还让仇敌在眼皮底下成了南人的看门狗!你们说!这仗,还怎么打?!”
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巨大的金帐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帐内诸将,包括察合台、窝阔台,以及大将木华黎、博尔术、赤老温等,皆低头不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冷静权衡,现实困境。
发怒之后,铁木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铺着巨大羊皮地图的木案前,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当前的局势。
作为一位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他深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带来更大的失败。
他看到了几个严峻的现实:
1. 宋军战力,远超预估:者勒蔑的败亡,绝非偶然。
宋军不仅能守城,更能在草原设伏,并且拥有极其犀利的远程火器(弩炮、火药)和严密的战术纪律。
这支军队,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都不同,绝非可以轻易碾压的鱼腩。
2. 后方不稳,隐患巨大:乃蛮部的态度、小部落的异动,以及西辽可能的存在,都意味着如果他全力南下攻打临潢府,一旦战事不顺或迁延日久,后院很有可能起火。
当年他父亲也速该的教训,历历在目。
3. 临潢府,硬骨头一块:眼前的这座宋军重镇,城高池深,戒备森严,显然已做好了充分的防御准备。
强行攻坚,必然损失惨重。
即使攻下,宋军完全可以退守下一道防线(如庆州、丰州),战争将变成消耗战,这是以机动和掠夺见长的蒙古军最不愿看到的。
4. 新附藩部,掣肘兵锋:塔塔尔部、克烈部被南宋安置在前沿,他们熟悉草原地形,必将成为宋军的耳目和辅助力量,使得蒙古军的机动优势大打折扣。
5. 季节不利,师老兵疲:夏季即将过去,秋季是战马长膘备冬的关键时期,不宜进行大规模、长时间的征战。
他的军队东归以来,连续作战,也需要休整。
战略转向,暂缓东进。
权衡利弊之下,一个艰难但必须做出的决定,在铁木真心中形成。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深邃,但更添了几分凝重。
“传本汗命令!”铁木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临潢府之围,暂缓强攻。
各部后退三十里扎营,多派游骑警戒,与敌保持接触,但不主动寻求决战。”
“二、木华黎!”他看向麾下最富智谋的大将。
“末将在!”木华黎踏前一步。
“命你率两万骑,西进!监视乃蛮部动向,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小部落!若乃蛮敢有异动,先发制人!务必确保西方无忧!”
“遵命!”木华黎领命。
“三、博尔术!”
“末将在!”
“命你率一万五千骑,清扫漠北!将所有不肯降服的零星部落,彻底收服或铲除!征集粮草、壮丁,巩固后方!”
“是!”
“四、 其余各部,就地休整,牧马练兵,打造攻城器械!多派细作,潜入宋境,打探其城防虚实、火器奥秘、将帅性情!”
“五、 遣使至西夏,重申盟好,确保南线无忧。”
铁木真的目光再次扫过众将,语气森然:“南人,比我们想的要难缠。这座临潢府,比花剌子模的城池更要坚固。此时强攻,正中其下怀!我们要忍一时之气,巩固根本,等待时机!”
他走到帐口,掀开帐帘,望着南方宋军城墙上飘扬的旗帜,冷冷道:“赵构……岳飞……本汗承认,小看你们了。
但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待本汗扫清后方,磨利爪牙,明年草长马肥之时,再来与你们一决高下!
这漠南之地,迟早要插上我蒙古的苏鲁锭(长矛军旗)!”
无奈退却,暗藏杀机。
蒙古大军的营寨开始向后移动,临潢府城头的压力为之一轻。
但这并非败退,而是一次主动的战略收缩。铁木真以其惊人的理智和克制,压下了复仇的怒火,选择了对自己更有利的策略。
他知道,面对一个强大的、有准备的对手,盲目进攻等于自杀。
临潢观变,岳飞警惕。
临潢府城头,岳飞身披重甲,遥望逐渐远去的蒙古营寨,眉头微蹙,并无丝毫轻松之色。他对身旁的诸将道:“铁木真……能屈能伸,真乃枭雄!其退兵,非惧我也,乃整顿内部,以待再战。
传令各军,不可松懈!加固城防,广积粮草,严加巡哨!更要谨防其声东击西,或派小股精锐渗透袭扰!真正的恶战,恐怕在明年开春!”
南北对峙,格局初定。
铁木真的暂缓东进,标志着宋蒙之间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对抗,暂时告一段落。
南宋通过成功的救援行动(塔塔尔)、漂亮的反击战(鬼泣谷)和有效的政治吸纳(克烈部),顶住了蒙古东归的首次冲击波,并在漠南成功构建了一道初步的防御屏障。
而铁木真则在遭受意外损失后,展现了其作为雄主的审时度势,主动调整战略,转向巩固后方、积蓄力量。
南北两大强权,隔着阴山-燕山防线,形成了战略对峙的局面。
这场对峙,并非和平,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双方都在利用这段时间,拼命地增强实力,等待着下一轮更猛烈、更残酷的碰撞。
草原的天空,战云只是暂时散去,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地平线下,加速酝酿。
帝国的北疆,进入了一个以战备和谋战为主旋律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