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三年,夏。
北伐前线的战鼓声震天动地,岳家军的兵锋已抵近汴京城下,韩世忠、吴玠两路大军亦高歌猛进。
然而,在这场明刀明枪的军事较量背后,另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激烈的战争——经济战,也在大宋枢密院与户部的精密策划下,悄然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场战争的核心,并非简单的封锁与破坏,而是一项极为大胆且极具针对性的战略:
利用南宋在特定商品上的绝对垄断优势,定向输出,换取金国最核心的战略资源——战马,从而从根本上削弱敌军的战争潜力,釜底抽薪。
临安决策,釜底抽薪。
福宁殿东暖阁,一场小型高层会议正在举行。
赵构、枢密使李纲、户部尚书沈该、新任三司使(度支、盐铁、户部)以及皇城司指挥使顾清风在列。
巨大的北境地图旁,还摆放着几份特殊的报表——关于宋金边境榷场(官方许可的互市市场)的详细贸易数据。
“陛下,前线军报,岳元帅连战连捷,然金虏‘铁浮屠’重骑,仍是我军攻坚之巨大阻碍。
其来去如风,冲击力极强,皆赖其拥有河套、燕云之良马。”
李纲指着地图上的漠南和辽东地区,“欲彻底瓦解金虏骑兵优势,除战场击破外,更需断其根本——马源!”
户部尚书沈该接口道:“然,金国控制北方多年,战马资源丰富,单纯禁运,难以伤其筋骨。
且我朝亦需战马补充骑兵。
臣有一策,或可一试。”
赵构目光锐利:“讲。”
沈该道:“金虏贵族,自上而下,皆对我朝之茶叶、丝绸、瓷器、香料等物,嗜之如命,几成瘾癖。
尤其茶叶,北地不产,其贵族一日不可无此物。
以往榷场贸易,我朝为换取战马,常需以大量茶绢,易其少数良马,价差巨大。然,今时不同往日!”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如今,我朝军威大振,金虏内部空虚,其贵族奢靡之风更甚,对南货之渴求,有增无减!
而其对战马之管控,因战事吃紧,必然更严。
臣意,可大幅提高茶叶、上等丝绸等奢侈品的出口价格,并严格限制供应量,造成稀缺。
同时,宣布只接受以特定年龄、体格的良种战马进行交换,且兑换比例向我方极度倾斜!
例如,以往百斤茶或十匹绢换一马,今可提至三百斤茶或三十匹绢换一马,且非壮硕良驹不换!”
皇城司顾清风补充道:“据北地细作报,金国境内,因战事,茶叶价格已飞涨,贵族间甚至以拥有宋地新茶为荣。若我朝再行限量提价,其内部需求将更为迫切。
一些驻守地方、手握马源的女真贵族、乃至契丹、汉军将领,为牟暴利或满足私欲,很可能铤而走险,私下用战马交换!”
李纲抚须道:“此计大妙!名为贸易,实为抽血!我用其眼中之‘奢侈品’,换其安身立命之‘战略资源’。
此消彼长之下,金虏骑兵之根基必被动摇!
即便其朝廷严令禁绝,亦难挡人性贪婪与需求之巨!”
赵构听完,眼中精光闪烁,拍案道:“善!此乃阳谋!
即便金兀术看出此计,亦难破解!除非他能让其贵族不饮茶、不衣锦!
然其国本已腐朽,奢靡成风,岂能禁绝?便依此策!沈该!”
“臣在!”
“由你户部牵头,联合枢密院职方司、皇城司,制定详细方略。
选定几个关键榷场(如盱眙军、光州、安丰军等),严格执行!
茶叶、丝绸,由朝廷专营,定价权在我!换回之战马,即刻编入军中,或设苑马寺精心饲养繁殖!”
“顾清风!”
“臣在!”
“命北地细作,散播消息,言南朝新茶将至,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并暗中接触金国权贵,许以重利,诱其以马易货。
对敢于交易者,可提供些许‘便利’;
对顽固者,可断其货源!”
“李纲!”
“臣在!”
“通告沿边诸军,加强对走私马匹之稽查,凡民间私贩,良马尽数充公,劣马则驱回,以示朝廷交易之诚意与权威!”
“臣等遵旨!”
榷场风云,无声厮杀。
旨意迅速下达至宋金边境的几个主要官方榷场。
很快,商人们发现,来自南方的茶叶、上等丝绸、精美瓷器的供应量锐减,而价格却飙升了数倍不止!
南朝市舶司的官员态度强硬,明确告示:“今岁新茶稀缺,唯以腰肥体壮、肩高四尺六寸以上之河曲或辽东良驹方可易之,余者免谈。”
并公布了苛刻的兑换比例:
三百斤上等建州茶饼,或四十匹苏杭顶级织锦,方可换一匹符合标准的战马。
消息传出,榷场北侧的金国商人一片哗然,但更多的是焦急。
南朝货物,尤其是茶叶,对于已经习惯了精致生活的金国上层来说,几乎是硬通货。
许多奉命前来采购的金国官商,以及试图牟利的私商,看着仓库里带来的皮草、药材、甚至金银,却无法换到急需的茶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而一些消息灵通、且与金国权贵有勾结的大宋“官商”(实为皇城司控制),则开始暗中活动。
他们通过秘密渠道,向金国境内的实权人物传递信息:只要能有办法弄到合格的战马,不仅有紧俏的茶叶丝绸供应,还有额外的“辛苦费”。
人性贪婪,防线洞开。
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金国本就不甚严密的管制体系,开始出现裂缝。
驻守河北的一名女真万夫长,嗜茶如命,且其家族在辽东有牧场。
在宋商许诺的巨额茶丝和金银面前,他未能抵挡住诱惑,利用职权,以“淘汰老弱”为名,将一百匹优质战马“处理”给了宋商指定的代理人。
山西的一名契丹族猛安,负责军马采购,却暗中与宋商勾结,以次充好,将部分本应交付军队的良马,转手卖给了南朝,换取丝绸讨好其宠妾。
甚至汴京附近的一名汉人转运使,为巴结上司,也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将一批军马“损耗”掉,换来了上司喜爱的江南新茶和景德镇瓷器。
皇城司的细作如同幽灵,穿梭其间,牵线搭桥,记录交易,并将换来的战马,通过秘密通道,一批批地运回南宋控制区。
沿途的宋军关卡,对持有特殊符节的马队,一律放行。
战果显着,敌消我长。
经济战的成效,以惊人的速度显现出来。
在南宋设立的几个“官马接收点”,一匹匹膘肥体壮、嘶鸣激昂的漠南马、河曲马、甚至珍贵的辽东马,被源源不断地送入新建的苑马寺。
专业的马官立即进行检疫、打烙、分群,优秀的留作种马,其余的迅速编练,补充到韩世忠的骑兵部队和岳飞新组建的“背嵬军2.0”中。
南宋骑兵的实力,在悄然增长。
而反观金国,尽管都元帅兀术多次下令严查战马流失,甚至处决了几个倒霉的替罪羊,但巨大的需求和高额的利润,使得走私马匹的行为屡禁不止。
更严重的是,这种“茶叶丝绸换战马”的贸易,像是一根巨大的吸血管,不断抽取着金国最宝贵的战略资源。
前线将领抱怨战马补充困难,质量下降;而后方的贵族,却仍在为争夺有限的南方奢侈品而挥霍无度,甚至不惜动用军马资源。
军队的士气与凝聚力,受到了无形的侵蚀。
此消彼长,胜负天平。
这场无声的经济战,其影响远比一场局部的军事胜利更为深远。
它削弱了金军最核心的机动突击力量,动摇了其国本。
它增强了宋军的骑兵实力,此消彼长,改变了双方的力量对比。
它加剧了金国内部的腐败和矛盾,激化了女真贵族与底层将士、以及被统治民族之间的紧张关系。
它还为南宋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用“奢侈品”换回了实实在在的战略资产。
赵构在临安,每隔几天就能收到户部关于“易马”数量的奏报和皇城司关于金国境内马价飞涨、贵族怨声载道的密报。
他站在乾元图阁那幅巨大的北境地图前,嘴角露出了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
“金兀术,你在前线抵挡朕的岳鹏举,可曾想到,你的后院,正在被朕的茶叶和丝绸,一点点地掏空?”
“战争,从来不止在沙场之上。”
茶叶的清香与丝绸的柔滑,此刻化作了最锋利的软刀子,悄无声息地割向敌人的命脉。
经济战的博弈,与军事上的冲锋陷阵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压垮金国这头北方巨兽的沉重枷锁。
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大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