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璃主仆二人离开客栈,如同两缕冰风,悄无声息地汇入天阙城的人流,转瞬间便失去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这场短暂而平静的会面,落在某些一直高度关注此地的“眼睛”里,却绝不平静。
皇宫深处的观星台上,夏弘景与一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枯槁的老者并肩而立。老者手持一面边缘布满铜锈的古老八卦镜,镜面中光影流转,正模糊映照出方才客栈后院的情景。当看到洛冰璃奉上玄冰髓,林枫收下时,老者干涩的嗓音响起:“冰魄宫……也坐不住了。北溟隐世数万年,此次派出当代行走,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陛下,此人之重,恐远超我等先前预估。”
夏弘景负手望着镜中林枫那惫懒的身影,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太师,依你之见,冰魄宫是真心交好,还是……”
被称为“太师”的老者,乃是大夏王朝皇室供奉的首席,一位修为已至法则境后期、精通推演卜算的隐世高人。他缓缓摇头,八卦镜中的光影也随之消散:“天机混沌,深不可测。冰魄宫之举,似有交好之意,亦不乏试探之心。然无论如何,此女能得见那位,且安然离去,本身已说明许多。”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更麻烦的是,老朽方才感应到,不止冰魄宫。南荒‘巫神教’、西极‘悬空山’、乃至东海那些古老的散修遗族……都有气息在朝着天阙城汇聚。平静……怕是到头了。”
夏弘景眼神一凛。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段尘封的历史、一股足以动摇大陆格局的恐怖力量。他们平日隐世不出,超然物外,如今却因一人而纷纷现踪?
“多事之秋啊。”他叹息一声,目光锐利起来,“传令下去,加强城中戒备,尤其是……不要打扰到那位。所有外来的‘客人’,只要不公然违反城规,一律放行,暗中记录即可。我们……静观其变。”
“是。”
几乎同一时间,万宝楼总部密室内,通过特殊法器远程“观摩”了会面过程的大长老,指着留影中林枫随手收起玄冰髓的画面,对身旁几位长老苦笑道:“看到了吗?北溟至宝,万年玄冰髓,在他眼中,似乎只配用来泡茶。我们之前那些供奉……怕是入不了眼。”
一位脾气略显火爆的长老忍不住道:“大长老,难道我们就只能这般被动示好?如此人物,若能真正请入楼中……”
“慎言!”大长老厉声打断,“你想死,别拖累整个万宝楼!请?拿什么请?你以为冰魄宫的客卿令是那么好拿的?人家连看都没看一眼!这等存在,早已超脱俗世规则,只能结善缘,不可动妄念!传我命令,将库房中那三枚‘先天星辰砂’取出,连同‘虚空星砂’一起,以贺礼名义,不日送至客栈,就说……恭贺前辈新得佳茗之器!”
众长老闻言,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先天星辰砂,那可是炼制顶级空间法宝、甚至涉及时间奥秘的传说级材料,万宝楼库存不过五指之数,其价值远超之前的百万灵石!但无人提出异议,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天机阁分舵主,此刻正面对着一片彻底混乱、星光疯狂跳跃乃至互相碰撞湮灭的星盘,脸色苍白,喃喃道:“来了……都来了……因果纠缠,劫气汇聚……天阙城……要成漩涡眼了……”他猛地抬头,对侍立一旁的弟子急促道:“快!传讯总阁!启动‘避劫’预案!非必要,我天机阁弟子不得再涉足天阙城百里之内!所有关于林枫前辈的观测……全部停止!”
客栈后院,林枫自然能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窥探。他懒得理会,将玉瓶收起,继续闭目养神。三花猫似乎也习惯了时不时来些奇怪的人,又放松下来,舔着爪子。
然而,这份表面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夕阳西斜,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橘红与绛紫。
客栈前堂,再次来了访客。
这次是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肤色古铜、赤裸着上半身、仅在下身围着某种不知名兽皮裙的壮汉。他头发披散,以五彩翎羽和兽骨作为装饰,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蛮荒、炽热、带着浓烈生命气息与淡淡血腥味的威压。其修为,赫然也是法则境层次,而且走的似乎是古老的图腾炼体之路。
他左侧,跟着一个身形佝偻、披着黑色斗篷、手持一根扭曲木杖的老妪。老妪脸上皱纹如同千年树皮,几乎看不出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幽绿如同鬼火,在她抬头打量客栈时,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她气息阴森晦涩,与壮汉的阳刚炽烈形成鲜明对比。
右侧,则是一个穿着花花绿绿长袍、脸色惨白、涂着鲜艳口红的男子。他摇着一把羽毛扇,身姿摇曳,眼神飘忽,嘴角总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阴柔诡谲之感。
这三人组合,怪异而醒目,一路行来,街边行人无不侧目,却又本能地感到心悸,远远避开。
他们同样无视了掌柜,目标明确地走向后院。
尚未进入,那持杖老妪便用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怪笑道:“啧啧,好一处清静地儿,老婆子我隔着几条街,都闻到‘人味儿’了。”她口中的“人味儿”,显然另有所指,带着一股贪婪的恶意。
那花袍男子用羽毛扇掩着嘴,细声细气道:“嬷母,您可小声些,别吓着主人家。咱们可是来‘做客’的。”话虽如此,他眼中却毫无恭敬,只有审视与玩味。
为首的图腾壮汉没有说话,只是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如同猛兽看到了猎物前的狞笑。
后院,林枫依旧躺在躺椅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三花猫却猛地弓起了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对着门口方向,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
三人踏入后院。
霎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混合了蛮荒、阴毒、诡谲的沉重压力弥漫开来,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温度骤降。
图腾壮汉目光如炬,锁定林枫,声如闷雷:“南荒,巫神教,战巫部首,隗奎。听闻中域出了位了不得的高人,特来……见识见识。”
持杖老妪,巫神教祭司,嬷母,幽绿的眼睛盯着林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木杖轻轻顿地,发出空洞的响声。
花袍男子,巫神教咒巫,阴九,摇了摇羽毛扇,娇笑道:“前辈好雅兴,只是这院子,未免太素净了些,晚辈帮您添点‘颜色’如何?”
说着,他手腕一翻,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撮五颜六色、细如毫毛的粉末,轻轻一吹。
那粉末无声散开,并未化作什么骇人法术,而是飘飘扬扬,落在院中的青石板缝隙、老槐树的根茎泥土之中。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凡是粉末落处,那些原本普通的泥土、石缝,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无数色彩斑斓、形态狰狞怪异的毒蕈、毒草!它们扭曲蠕动着,散发出甜腻而令人作呕的香气,迅速蔓延,眨眼间就要将半个后院化作一片毒域!更有一条条色彩斑斓的小蛇、蜈蚣,从泥土中钻出,嘶嘶作响。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恶意的“装点”,一种无声的示威与污染。
三花猫惊叫着跳开,躲到了林枫躺椅后面。
林枫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那瞬间变得光怪陆离、毒物丛生的庭院,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三人,最后落在了那自称阴九的花袍男子身上。
他的眼神,很淡,没有任何怒意,甚至没有波澜。
但就是这平淡的一眼,阴九脸上的娇笑瞬间僵住,摇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无法形容的洪荒巨兽凝视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连灵魂都在这一刻仿佛要被冻结、剥离!
林枫开口了,声音不大,依旧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我不喜欢虫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显现。
庭院中,那些疯狂滋生的毒蕈、毒草、毒虫,连同它们扎根的、被“污染”的泥土和石缝表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抹过,从存在本身开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枯萎,不是死亡,是彻彻底底的“抹除”,仿佛从未出现过。
地面恢复平整光洁,甚至比之前更加干净。老槐树的根茎完好无损。
同时,阴九手中那柄华丽的羽毛扇,以及他袖中、怀中藏匿的所有与毒、蛊、咒术相关的事物,无论材质多么特殊、封印多么严密,都在同一时间,化为了最细微的尘埃,从他指缝、袖口簌簌落下。
阴九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踉跄后退一步,看向林枫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隗奎和嬷母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林枫是如何出手的!没有过程,只有结果!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理解范畴!
嬷母幽绿的眼眸中鬼火狂跳,手中木杖握紧,干瘪的嘴唇快速翕动,似乎想要施展什么,却发现自己与周围天地灵气的联系,变得异常滞涩,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
隗奎古铜色的肌肉贲张,体内图腾之力疯狂涌动,一股蛮荒凶厉的气息就要爆发,但在他即将动作的前一刹那,林枫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依旧是平淡无奇的一瞥。
隗奎却感觉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他的神魂与肉身上!那并非力量的碾压,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存在”的俯视,让他引以为傲的图腾之力瞬间萎靡,升腾的战意被冻结在冰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蓄势待发的姿态,硬生生僵住,额角青筋暴起,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后院,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声音。
林枫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院子小,容不下恶客。”他淡淡地说,“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们一程?”
声音平淡,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隗奎三人耳中。
阴九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停留,也顾不得隗奎和嬷母,转身连滚爬爬地就往外跑,姿态狼狈至极。
嬷母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嗬嗬声,但看着隗奎那僵硬的身躯,又感受着林枫那深不可测、如同深渊般的气息,最终,她狠狠一顿木杖,深深地、充满忌惮地看了躺椅上的林枫一眼,也转身,佝偻着身子,快步离去。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压在隗奎身上的无形压力才骤然一松。
他闷哼一声,后退两步,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皮肤上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林枫,眼神复杂无比,有惊骇,有屈辱,更有深深的不解与恐惧。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震颤,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三人来得突兀,走得狼狈。
后院重归宁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丝蛮荒与阴毒气息,证明着刚才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交锋。
林枫伸手,将瑟瑟发抖的三花猫拎到膝上,轻轻抚摸着它的背毛。
“看来,今晚是没得清净了。”
他抬眼,望向天空。
夕阳已完全沉入西山,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黑暗吞噬。
天阙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但在林枫眼中,这座繁华的城池上空,无形的暗流正在加速盘旋,一道道晦涩而强大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睁开的眼睛,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山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