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展区的应急灯跟快没电的手电筒似的，忽闪忽闪的，绿光裹着黑雾散成昏黄的晕，照在地上跟泼了层脏水似的。青铜鼎被这光映着，表面的纹路泛着冷森森的光，连鼎耳上的铜绿都看得清清楚楚，缝里还卡着点不知道哪年的灰，一吹就飘。老郑攥着蓝布包站在展柜前，包角被他捏得发皱，里面的碎片硌得掌心生疼 —— 刚才在守护站还热得贴着手心，这会儿却凉丝丝的，跟揣了块刚从井里捞的石头似的，倒像是在轻轻撞他的手心，催着他做决定。
“不行！绝对不行！” 林默几步冲上去，手指死死扣进老郑胳膊的布料里，指节捏得发白，连自己都没察觉指甲快掐进肉里，“上午那对小情侣就碰了下青花瓷，眨眼就僵成石雕了！您这一伸手，要是…… 要是也变石头，咱们找谁问符文去？” 话没说完，他喉结滚了两下，目光落在老郑鬓角的白霜上 —— 这几天跟着跑东跑西，老郑连顿热粥都没好好喝，昨晚在守护站还帮着整理符纸到后半夜，眼下眼底的青黑比谁都重，看着就累得慌。
老郑慢慢挣开他的手，动作轻却透着股犟劲，从内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布是老粗布，边缘磨得起了毛，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符纸，朱砂符文淡得快要看不清，只有中间一点红光还透着气，像快灭的火星。“这是玄真子亲手画的除煞符，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当年他在阴煞窝里撑了半个时辰，就靠这玩意儿护心脉。” 他把符纸往胸口贴，指尖蹭过符纸的毛边，那是太爷爷当年藏在祠堂梁上蹭的灰，“我是玄真子旁支，骨子里带着点除煞灵力，就算挡不住诅咒，也能多撑会儿。你们总得知道这符文长啥样吧？不然下次再有人碰文物变石雕，咱们总不能还站在这儿干瞅着，啥也做不了！”
苏晚慌得从包里掏符纸，手都在抖，黄表纸哗啦啦掉了两张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指尖还沾着点朱砂，蹭得裤腿都红了，又赶紧把符纸往老郑手里塞：“我这有增强版的护心符！还有破煞符，我给您贴满 —— 胳膊上、后背上都贴，咱们一起扛，不用您一个人冒险！您忘了上次在海边，您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喝我煮的红豆粥呢！”
老郑把符纸轻轻推回去，指尖碰到苏晚的手，还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哄小孩似的：“傻丫头，没用的。这是噬魂咒，普通符咒一沾就化，只有玄真一脉的灵力能扛住点。我去，至少能把符文画下来；你们去，就是白白多两尊石雕，不值当。” 他目光扫过众人，林溪攥着罗盘，指针抖得跟筛子似的，连罗盘壳都在颤，眼圈红得像刚哭过；陈姐站在后面，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小李把斧头往肩上一扛，斧刃上还沾着点上午对付尸傀的黑血，他蹭了蹭裤腿，却没蹭掉，嘴唇抿得能夹住根针，平时的咋呼劲全没了。
老郑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个磨破边的小本子 —— 是他古董店记账用的，封面写着 “民国三十八年记”，纸都脆了，翻的时候得轻手轻脚，怕撕了，里面还夹着张去年的电费单，纸都黄了。他又摸出半截铅笔，是上次修展柜时剩下的，笔尖还钝着，他用指甲刮了刮，才勉强尖了点。“你们看好了，我一碰到鼎，就赶紧画符文，能记多少是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除煞符突然热了点，红光亮了一瞬，像被风吹了下的油灯。抬眼看向林默时，他的眼神亮得很：“要是我出事，你们就拿我布包里的碎片，接着找另外两块 —— 记住，一定要把这诅咒连根拔了，别让临海再死人，别让那些石雕白变。”
林默还想劝，老郑已经往前挪了一步，指尖离青铜鼎的冷纹只有两指远。“别过来！” 老郑突然喝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离远点！这诅咒会传染，沾着就完！”
话音刚落，他的指尖就贴上了鼎身。
“滋啦 ——”
黑雾不是飘，是扑，像饿了很久的野狗，一下就缠上老郑的手腕，顺着袖口往胳膊里钻。老郑浑身一颤，脸色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却把小本子按在展柜玻璃上，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划，笔尖都快断了。“快…… 符文有三层…… 最外面是锁魂纹，像绕着的蛇…… 中间是蚀骨符，三角的…… 核心是噬魂咒，圆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腕开始泛灰，像撒了层干水泥，顺着指缝往手背爬，连血管的纹路都变成了石纹。
“郑叔！” 林溪急得哭出声，抬脚就想冲过去，被陈姐一把拽住胳膊：“傻丫头别冲！沾上诅咒就完了！你忘了上午那对小情侣了？刚碰完就僵了，连句话都没说！” 陈姐的声音也在抖，眼泪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用袖子擦，却越擦越多，袖子都湿了一大片。
老郑的铅笔 “啪嗒” 掉在地上，笔芯断成两截。他想弯腰捡，动作慢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膝盖弯到一半就僵住了 —— 小臂已经完全变成了石头，硬邦邦的，泛着阴煞特有的灰光，连他平时戴的玉坠都嵌进了石里，只露个小角。“碎片…… 另外两块在……” 他喘着气，胸口的除煞符开始发黑，红光一点点淡下去，像快灭的蜡烛，“东山道观的三清像底下…… 地砖是松的…… 敲着有空响…… 西郊古墓的主墓室…… 有玄真子的标记…… 是个‘云’字……”
林默往前凑了半步，想帮他捡铅笔，老郑突然抬起另一只手 —— 那只手还没完全石化，却也硬得弯不了，只能用手背挡着：“别碰我！会…… 会传染给你……” 他的肩膀开始变沉，脖子也僵了，只能微微转动眼珠，看着林默，“碎片…… 给你……”
蓝布包被他夹在没石化的胳膊下，手指硬得像铁，只能一点点把布包往林默方向挪，每动一下，石纹就往胸口爬一点。林默赶紧伸手接，指尖碰到老郑的指节，凉得像冰，却还带着点没散的体温，像刚捂热的杯子突然凉了。布包里除了碎片，还有张叠得皱巴巴的老地图，是太爷爷画的，纸边用浆糊补过，上面标着两个小红点 —— 正是东山道观和西郊古墓，旁边还写着小字，只是年久失修，看不清了。“一定要…… 保护好临海……” 老郑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最后一个 “海” 字刚出口，他的喉咙就变成了石头，嘴巴保持着说话的形状，眼睛却还睁着，望向展区门口的方向 —— 从那能看见临海的海岸线，晴天时，总能看见渔船像小叶子似的在海上飘，他以前总跟老伴去那儿看日出。
展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应急灯的 “嗡嗡” 声，还有黑雾蹭过玻璃的 “沙沙” 声，像有谁在暗处磨牙。老郑的身体彻底变成了石雕，还保持着递布包的姿势，胸口的除煞符碎成了粉末，被黑雾一卷，很快就没影了，连点痕迹都没留。
林默捧着布包，慢慢走到石雕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老郑的手臂，凉得刺骨，却还透着点刚变石头时的余温，像他刚才拍苏晚手背的温度。他对着石雕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半天没起来，手还攥着布包，指节都泛白了，连呼吸都带着颤。“郑叔，您放心，”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沙子，带着哽咽，“我们一定能集齐三块碎片，破解诅咒，守护好临海 —— 绝不辜负您，绝不辜负那些变成石雕的人。”
苏晚蹲在地上，捡起那本小本子，纸页被老郑的汗浸湿了，字迹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被眼泪打湿，墨痕晕成了小圈，差点看不清。最上面画着三层符文：外层是弯弯曲曲的锁魂纹，像蛇缠在一块儿；中间画着三角的蚀骨符，每个角都带着尖；最里面是个圆圈，写着 “噬魂咒” 三个小字，笔画都快连在一起了。旁边还有一行笔画断断续续的字，是用最后力气写的：“玄真碎片合力，可破噬魂咒，需引除煞阵于东山，借日出之力。”
“东山道观和西郊古墓……” 小李捡起地上的斧头，往手里攥了攥，指节捏得发白，斧柄上的木纹都被抠出了印，“咱们现在就去东山！先把第二块碎片找着，再去西郊！绝不能让郑叔白死！” 他说着，还往石雕方向鞠了一躬，动作有点笨，却透着真诚。
林溪擦了擦眼泪，把罗盘抱在怀里 —— 刚才还抖得厉害的指针，现在稳稳地指着东山的方向，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像一盏不会灭的灯。“上次去东山道观净化古镜，我就觉得三清像底下的地砖不对劲，踩上去有点空，当时以为是年久失修，现在想想，肯定是藏碎片的密室！” 她说着，还摸了摸罗盘壳上的小坑，那是上次跟阴煞周旋时碰的，现在摸着，倒觉得更有劲了。
陈姐走到石雕旁边，从包里掏出块干净的棉布 —— 是她给小雅缝衣服剩下的，还带着点洗衣粉的香味，软软的。她轻轻擦着石雕的手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连石缝里的灰都小心翼翼地擦掉：“咱们把郑叔移到最里面的展柜吧，贴几道除煞符，别让阴煞再侵蚀他。这是他用命换的机会，咱们得护好他，等破了诅咒，再把他移出来，让他看看平安的临海。”
几人小心翼翼地抬石雕，石身沉得很，却没人敢用力，怕碰坏了哪怕一点。林默找了个靠墙角的展柜，用袖子把玻璃擦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指纹都没有；陈姐在展柜四周贴满了除煞符，符纸一贴上就泛出淡红光，把黑雾挡在外面；苏晚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铜香炉 —— 是她奶奶留下的，平时用来插线香的，有点旧了，却很干净，她往里面插了三炷香，点着后，烟歪歪扭扭地飘，像在围着石雕转，又像在跟老郑告别。
离开博物馆时，林默回头看了一眼 —— 展柜里的石雕还保持着递布包的姿势，应急灯的绿光映在石身上，像蒙了层薄纱。他把老郑的布包贴在胸口，里面的碎片还带着点没散的体温，像老郑的手在轻轻推着他往前走，又像在说 “别回头，往前去”。
“走吧。” 林默攥紧布包，脚步比来时沉，却每一步都踩得稳，没半点犹豫。苏晚拿着小本子走在他旁边，小声念着纸上的字：“玄真碎片合力，可破噬魂咒…… 郑叔没骗咱们，咱们一定能做到的，他看着呢。”
林溪跟在后面，罗盘的指针始终指着东山，稳稳当当的，像一盏不会灭的灯，照亮了前面的路。小李扛着斧头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眼博物馆的大门，心里默念：郑叔，您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带着三块碎片，带着除煞阵，把这该死的诅咒破了，给您报喜，也给临海的人报喜。
风从博物馆的门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海边的潮气，吹得展柜上的香灰轻轻飘。三炷香的烟歪歪扭扭往门口飘，像老郑在跟着送他们，又像在说 “好，我等着”。一场围绕碎片的探寻，在彻骨的悲痛里，终于踏上了最关键的路 —— 这条路的尽头，是临海的平安，是老郑的托付，是所有石雕的希望，容不得半点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