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瘴气缭绕的枯木林中,死寂一片。
刀疤壮汉与其手下仓惶逃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雾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战斗痕迹,以及那四名被抛弃的炼气魔修逐渐冰冷的尸体。王师兄、陈师妹、赵师弟三人持着法器,兀自保持着警戒姿态,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震惊。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前方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陆尘背对着他们,静静而立。他缓缓放下方才缔造了惊人一幕的右手,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灰色漩涡已然消散,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萦绕,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吹来的风。
“陆……陆师弟?”陈师妹试探性地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
陆尘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过分的平静,只是嘴唇的血色似乎又淡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强行催动寂灭道基,湮灭那蕴含筑基之力的三箭,对他而言绝非轻松。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动静太大。”
一句话将三人从震惊中拉回现实。王师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重重点头:“陆师弟说得对!快走!”
他甚至顾不上仔细查探那几名魔修尸体上可能存在的线索,此刻,尽快离开这片刚刚爆发过冲突的区域才是首要。陆师弟展现出的手段固然惊人,但也必然消耗巨大,且谁也不知道那逃走的刀疤壮汉是否会引来更强的敌人。
四人不再犹豫,甚至顾不上调息,立刻按照陆尘感知的方向,再次潜入更加幽深、死寂的山林之中。
这一次,队伍中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王师兄三人依旧护卫在陆尘周围,但眼神中的担忧,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那是面对未知力量时,本能产生的疏离与敬畏。陆尘依旧是陆尘,但他身上那层神秘的迷雾,已然浓郁得化不开了。
陆尘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暇他顾。他大部分心神都沉入体内,引导着寂灭道基缓缓运转,汲取着周围环境中稀薄的死寂之气,修复着方才的损耗,同时将那因过度催动而隐隐作痛的经脉重新固化、稳定。
他的“道”,与世人迥异,注定孤独。
接下来的路途,变得更加艰难。或许是因为刀疤壮汉的逃离和报信,搜捕的网明显收紧了。他们不止一次感应到强大的神识如同梳子般从远处扫过山林,有时甚至能远远看到其他方向爆发的短暂而激烈的战斗灵光,那是其他遭遇搜捕的青玄宗弟子在浴血奋战。
每一次,他们都依靠着陆尘对死寂区域的敏锐感知,以及王师兄丰富的经验和陈师妹、赵师弟的辅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突。但频繁的隐匿、急行、以及精神的高度紧绷,让本就带伤的四人疲惫不堪,丹药和符箓的消耗速度惊人。
三日后,一处隐蔽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岩浆岩裂缝深处。
四人暂时藏身于此,个个面带倦容,衣衫褴褛。赵师弟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连续的奔波有崩裂的迹象,渗出的鲜血将绷带染红。陈师妹脸色苍白,维持敛息纱对她法力的消耗极大。王师兄眉宇间也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王师兄声音低沉,“我们的状态越来越差,而对方的搜捕丝毫未见松懈。距离坠鹰涧还有至少五日的路程,越往前,恐怕拦截的力量越强。”
他看向陆尘,语气带着商量:“陆师弟,你可还有良策?”不知不觉间,他已将陆尘视作了可以平等商议对策的核心。
陆尘盘膝坐在一块温热的岩石上,双眸微阖。闻言,他缓缓睁开眼,瞳孔深处的灰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沉淀。
“他们在用某种方法,大致锁定我的方位。”陆尘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卜算之术,并非万能,必有其局限与代价。但对方显然不惜代价。”
他顿了顿,继续道:“继续直线前往坠鹰涧,如同自投罗网。我们需要改变策略。”
“如何改变?”陈师妹急切问道。
“分头行动。”陆尘吐出四个字。
“不行!”王师兄断然拒绝,“对方目标是你,分头行动,你独自一人太过危险!”
“正因目标是我,分头才是唯一生机。”陆尘看向王师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由我独自一人,主动暴露行踪,吸引大部分追兵。你们三人则凭借敛息手段,绕行远路,前往坠鹰涧。”
“这怎么可以!”陈师妹惊呼,“那你会被……”
“这是唯一能确保你们安全抵达,并将消息带回宗门的方法。”陆尘打断她,“我自有保命手段。而且,只有我主动现身,才能最大程度搅乱他们的部署,为你们创造机会。”
洞内陷入了沉默。王师兄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明白,陆尘说的是目前情况下最理智、也是最残酷的选择。用自己作为诱饵,为他们换取一线生机。这需要何等的决绝与担当?
“我不同意!”赵师弟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要死一起死!我们岂能……”
“赵师弟!”王师兄厉声喝止了他,他看着陆尘那平静无波的脸,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他知道,陆尘心意已决。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好。”半晌,王师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这个字重若千钧,“陆师弟……保重!一定要活着到坠鹰涧!”
他猛地转过身,不忍再看。
陈师妹已是泪流满面,咬着嘴唇,将一个装满丹药和灵石的储物袋塞到陆尘手中。
陆尘接过,没有推辞,只是微微颔首。
没有更多的告别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之后,陆尘独自一人,走出了岩浆岩裂缝。他收敛了寂灭道基的气息,甚至刻意散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属于他原本功法《青云诀》的灵力波动,虽然这波动在如今的他身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且微弱。
他选了一个与坠鹰涧方向略有偏差,但同样深入陨妖山脉煞气浓郁区域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前行。
果然,仅仅过了半日。
“找到了!在这里!”
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山林间的寂静!十余道身影从四面八方显露出身形,将他团团围住!为首者,赫然是两名筑基初期修士,其中一人,正是之前逃走的刀疤壮汉!他看向陆尘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一丝残留的惊惧。
“小子,这次看你往哪里逃!”刀疤壮汉狞笑着,与另一名筑基修士缓缓逼近。
陆尘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围上来的众人,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逃?”他轻声自语,“为何要逃?”
……
与此同时,不知多少万里之外,那片终年阴云笼罩的巍峨山脉深处,黑玉宫殿内的巨大血池再次翻滚起来。
那道由浓郁血光凝聚的元婴血影缓缓升起,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猩红的目光穿透无尽虚空,仿佛看到了陨妖山脉中,那个正被重重围困,却气息孤傲决绝的青年。
“终于……不再躲藏了么?”
血影发出一道漠然的精神波动,不带丝毫感情。
“传令,‘影卫’出动。本座要亲自‘看’一看,这只蝼蚁,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一股更加隐晦、更加恐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开始向着陨妖山脉的方向,悄然蔓延。
圣君垂眸,真正的猎杀,此刻才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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