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岛,“海神号”医疗室(临时改造)。意识的沉浮与指尖的温度。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艾米莉亚感觉自己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被浓稠的黑暗包裹,沉重得无法挣脱。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从遥远的水面传来。
在那片黑暗的深处,破碎的画面如同沉船的碎片,不断闪现: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沉重的锁链摩擦着皮肉发出刺耳的声响,模糊人影冷漠地记录着数据,深入骨髓的剧痛和令人窒息的绝望…还有那双,在痛苦深渊中死死睁着、燃烧着不甘与冰冷恨意的…黑色眼眸。
那是风哥的眼睛。属于过去的、被囚禁的风哥。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艾米莉亚苍白的唇间溢出。她的眼睫剧烈颤动,仿佛在与那沉重的黑暗搏斗。那些强行闯入她脑海、属于林风的痛苦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圣女大人!您醒了?!” 九号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仪器被匆忙触碰的声响。
艾米莉亚艰难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又闭紧。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看清眼前模糊的景象:简陋的医疗室,九号那张写满担忧和惊喜的大脸,还有…趴在床边、皮毛下翡翠流光黯淡了不少、正用湿漉漉鼻子蹭她手背的哈哈。
“哈…哈…” 艾米莉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想抬手摸摸小狗,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反复敲打过。
“您别动!别动!” 九号赶紧按住她,“医疗官说了!您这是精神反噬!意识…呃…” 他卡壳了,不敢提“意识潜入”这个词,但显然艾米莉亚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反正就是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精神反噬…意识潜入…那些冰冷痛苦的画面再次涌上心头。艾米莉亚的心猛地一抽,碧蓝的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为自己受伤,而是为了她看到的那些…风哥曾经承受过的炼狱。
“风…风哥呢?” 她艰难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记得最后他暴怒的嘶吼,记得他指尖凝聚的毁灭丝线,也记得…他蜷缩在角落那孤狼般的背影。
九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杂着后怕、敬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八卦光芒。“风哥他…他让您在这里养伤…呃…他…他没事,就是…有点…嗯…需要休息!” 他含糊其辞,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病房门口的方向。
艾米莉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病房的门虚掩着,门口空无一人。但就在她收回目光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门缝外的阴影里,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靠着墙壁的修长轮廓。
是他!
艾米莉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他就在门外?他没走?他…在守着她?这个认知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猛地冲上鼻尖,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略显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极其快地,在她放在床边的手背上…触碰了一下。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艾米莉亚浑身一僵,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属于林风的触感。不是错觉!
她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门口。那个模糊的轮廓,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如同融入墙壁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碰了她?在她昏迷的时候?还是刚才?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记忆带来的悲伤。风哥…那个总是嫌弃吵闹、讨厌肢体接触、刚刚还因为她触及禁忌而暴怒的林风…主动碰了她?
“圣…圣女大人?” 九号看着艾米莉亚突然瞪大眼睛、脸色变幻不定、泪水还挂在脸上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您…您哪里不舒服?!医疗官!快!”
舰长套房(废墟版)。孤狼的领地与无声的投喂。
林风把自己重新塞回了那个被藤蔓勉强修复好的角落。房间里依旧一片狼藉,扭曲的金属和干涸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混乱。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腿曲起,下巴搁在膝盖上,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医疗官的报告通过九号转述,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精神反噬,意识海震荡,需要静养…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
他心底某个紧绷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角落,悄悄松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烦躁和…无处安放的狼狈。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他最肮脏、最不堪、最想彻底埋葬的过去。
那些冰冷的墙壁,沉重的锁链,无休止的折磨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像被强行剥开的、流着脓血的伤疤,赤裸裸地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而这个“另一个人”,竟然是…她。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指尖残留的、刚才鬼使神差般触碰她手背的触感,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他为什么要碰她?!是因为看到她昏迷的惨状?还是因为…她那句带着血泪的“他们怎么敢那样对你”?
那句话,像一把带着倒钩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冰封的心防,搅得血肉模糊。愤怒,羞耻,还有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被理解的刺痛和酸楚,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这片阴影里。
“啧。”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
就在这时,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九号那颗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风…风哥…那个…圣女醒了,精神还行,就是…有点虚弱,想吃点东西…老王熬了点小米粥,您看…”
林风没抬头,也没吭声,只是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点,用后脑勺对着门口,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强烈怨念。
九号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把后半句说完:“…粥…我放门口了?” 他不敢进去,把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米香的小米粥放在门内的地上,然后飞快地缩回脑袋,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小米粥的香气,固执地弥漫开来。
林风依旧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乱发下露出的眼睛,带着未散的烦躁和疲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门口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上。
他盯着那碗粥,眉头拧成了死结。仿佛那不是粥,而是一碗滚烫的岩浆。
又是粥。上次她昏迷醒来,他好像…也是让九号送了碗粥?这次又是?
烦死了。
他极其不悦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有些僵硬。他走到门口,低头看着那碗碍眼的粥,脚尖极其不耐烦地踢了一下碗边。碗没翻,只是挪动了一点位置。
“麻烦。” 他低声咕哝着,弯腰,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起碗的边缘,仿佛捏着什么脏东西。他端着碗,没有走向医疗室的方向,而是极其别扭地、一步一挪地,走向房间角落里那个…艾米莉亚之前搬进来的、他从未允许她使用的小冰箱。
他粗暴地拉开冰箱门(差点把门拽下来),把还烫手的小米粥碗,直接塞进了冰箱冷藏室,“砰”地一声关上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处理掉麻烦”的决绝。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长长地、带着点解脱意味地呼出一口气。他拍了拍手(虽然手上根本没沾到粥),重新走回他的角落,把自己塞回去,继续对着墙壁散发怨念。
嗯,这样就行了。粥放冰箱了。至于会不会冷?什么时候吃?关他屁事。
角落的阴影里,林风大爷心安理得地…继续自闭。
医疗室。指尖的温度与冰凉的粥。
艾米莉亚在九号絮絮叨叨的安慰和哈哈舔舐手背的安慰下,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让她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似乎被一层温暖的微光隔开,不再那么刺骨。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里只有仪器微弱的灯光。九号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哈哈趴在她枕边,警惕地竖着小耳朵,看向门口。
吱呀——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一个修长、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是林风。
艾米莉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只留一条细微的眼缝。
林风没有看她。他径直走到床边的小柜子旁。艾米莉亚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青草味(?)和一丝冰冷的气息靠近。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然后,她听到了冰箱门被打开的轻微声响。一股冷气弥漫开来。接着,是碗碟碰撞的轻微声音。
他在…拿东西?
艾米莉亚的心跳得更快了。难道是…那碗粥?他送过来了?
然而,下一秒,她感觉床垫微微下陷——林风竟然在床边坐了下来。虽然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但这已经是他从未有过的、主动的靠近。
艾米莉亚紧张得睫毛都在颤抖。
林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她在装睡。他沉默地坐了几秒,然后,艾米莉亚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极其笨拙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那触感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但艾米莉亚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在…试她的体温?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带着点嫌弃的轻哼。似乎是对她的体温不太满意?
然后,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微凉的手,端着一碗东西(肯定是那碗冰凉的粥!),极其僵硬地、动作生涩得像个刚学用筷子的机器人,用勺子舀起一点点凉透的粥,然后…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气势,朝着她的嘴边递了过来。
艾米莉亚:“!!!”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
林风端着粥碗、捏着勺子、手臂伸在半空的姿势瞬间僵住。他那张万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一种名为“被抓包”的、极其罕见的慌乱和窘迫。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收回手。
但艾米莉亚的动作更快。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伸出那只没打点滴的手,一把抓住了林风想要缩回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林风那写满慌乱和狼狈的眼眸深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力量:
“风哥…我饿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碗冰凉的粥上,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你喂的…冷粥…我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