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沙哑的声音,仿佛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寒意与无尽的疲惫,穿透了归墟裂隙中咆哮的虚空风暴,清晰地烙印在萧辰的识海之中。
杀你?还是救你?
萧辰踏着由无数命烬亡魂铺就的虚无之路,一步步向前。
他手中的白骨短笛上,一簇金色的命火真火熊熊燃烧,如同一盏在无尽黑暗中永不熄灭的引魂灯。
那光芒并非炽烈夺目,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每向前一寸,周围扭曲如绞肉机的空间便被抚平一寸,那些试图扑上来的归墟怨灵,在接触到金光的刹那便如冰雪消融,发出一阵阵解脱般的嘶鸣。
就在这时,萧辰燃烧着岁月的双瞳猛然一缩。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闪烁、交叠。
他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孩童,被一群身穿祭祀长袍的人按在一座冰冷的祭坛上,强行撬开嘴,灌下了一块散发着不祥黑光的、跳动不休的血肉碎片。
那正是归墟之心!
他又看到了,少年时期的阿七,在无人的角落里痛苦地用头撞墙,他体内有一股疯狂的意志在嘶吼,让他去吞噬,去终结一切生灵。
而他,用自己的意志死死抵抗,每一次的疯狂,都是一场惨烈的内战。
画面再转,阿七跪在一名老者的尸体前,那老者是唯一待他如亲人般的宗门杂役,却被他失控时无意间泄露的气息侵蚀而死。
他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
从那天起,他开始对每一个被他终结的恶人说:“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那句话,既是对死者的宣判,更是对自己无声的祈愿。
终结之子?
不,他只是一个被选中、被迫承载这份诅咒的容器,一个连求死都身不由己的牺牲品。
“他们叫我终结之子……”战场中央,悬浮于庞大龙首之上的阿七缓缓开口,他敞开的胸膛空洞而狰狞,那颗与天穹裂痕同频共振的黑色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南荒的大地为之哀鸣,“……可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道残破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阿七身侧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缝中扑出,快得如同燃烧的流星!
是玄冥子!
他拖着重伤之躯,满脸血污,眼中却燃烧着九百年未曾熄灭的悔恨与怒火。
他手中的断剑,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直刺那颗悬浮的黑色心脏!
“这一剑,还给九百年前那个被你们献祭的孩子!”
玄冥子怒声咆哮,他将自己残存的所有命烬在一瞬间点燃,整个人化作了一柄决绝的剑!
剑锋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阿七的胸膛,余势不减,深深地钉入了下方的龙骨之中,竟是将自己与阿七一同钉死在了这头归墟之龙的头顶!
归墟之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但玄冥子的命烬之火蕴含着至纯的悔罪意志,竟短暂地切断了心脏与龙躯的联系。
玄冥子头颅低垂,气息迅速消散,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瞳孔剧震的萧辰低语:“别学我……别让仇恨,盖过真相……”
萧辰的识海如遭雷击。
玄冥子的死,阿七的悲,彻底撕碎了他心中那道名为“复仇”的屏障。
也就在这一刻,他识海深处那道沉寂已久的礁灵意志,终于不再隐藏。
一抹柔和的光晕中,一道虚影缓缓凝聚。
那是一位披着残破帝袍的老者,面容与萧辰有着七分相似,眼神深邃如星海,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与疲惫。
“我是你前世的一缕残念,”老者低语,声音仿佛从万古之前传来,“也是……唯一还记得真相的人。归墟之心本无善恶,它是天道运转中,为了清除那些过载的‘业力’与‘怨念’而诞生的排异产物。而我们,天衍一脉,生来便是被命运选中的清道夫。”
他伸手,虚虚指向萧辰的心口:“现在,轮到你选择了。是像过去的无数次轮回一样,斩灭它,让天地暂时清净,等待下一次的爆发?还是……驾驭它,成为真正的终结与新生之主?”
“吼——!”
就在此时,被玄冥子短暂压制的归墟之龙彻底暴怒。
它挣脱了命烬之火的束缚,庞大的龙口猛然张开,一个足以吞噬山脉的漆黑漩涡在口中形成,欲要将整个南荒连同其上的所有生灵,一口吞下!
千钧一发!
远在千里之外的瑶光仙宫之巅,秦语冰盘膝于观星台上,她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不惜耗费百年寿元,强行引动了仙宫秘传的《星陨剑图》。
夜空中,一颗星辰骤然亮起,射下一缕比流星更璀璨、比闪电更迅捷的剑光,穿越层层空间,在万分之一刹那,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归墟之龙那由亿万怨魂构成的左眼死角!
南荒隐秘山谷中,苏媚儿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她身后一条毛茸茸的雪白狐尾轰然燃烧,化作最精纯的本源妖力!
一尊模糊而古老的九尾天狐始祖虚影在她身后浮现,隔着无尽虚空,对着那咆哮的龙口猛然一爪!
一道无形的封印之力瞬间落下,竟让那吞天噬地的龙口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命墟阁废墟之上,柳清雪含泪将手中最后一枚、融合了萧辰精血的续命归元丹,毅然决然地抛入了脚下那道最深的地脉裂痕之中!
丹药入地,化作纯粹的生命源火,瞬间点燃了深埋于南荒大地之下的三百六十座命火阵眼!
一道冲天而起的金色光幕拔地而起,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巨盾,硬生生挡在了龙口之前!
就是现在!
萧辰的身影动了。
他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龙首之上,出现在被钉死的阿七与玄冥子身前。
他没有去看那颗跳动的黑色心脏,而是将那燃烧着命火的白骨短笛,轻轻插入了阿七胸前的空洞,仿佛不是插入要害,而是送一位远行的故人最后一程。
而后,他高高举起那块从不离身的命墟碑残片,对着那贯穿天地的、狰狞的归墟裂痕,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喝:
“今日,我不斩你——我斩的是你们强加给我们的‘命’!”
刀光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自命墟碑残片之上,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命火之刃延伸而出。
这一刀,斩的不是物质,不是能量,而是法则,是因果,是那条束缚了阿七、束缚了玄冥子、也束缚了他无数次轮回的宿命之链!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整个世界失去了声音。
刀光划过,轻柔地斩向天穹那道永恒的裂痕。
阿七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玄冥子被钉在龙骨上的尸身,则在金光中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于天地之间。
萧辰识海中,那帝袍老者的虚影也变得透明,留下最后一句话,随风而逝。
“火种不灭……轮回可逆。”
刀落,裂痕无声地崩解,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
失去了源头的归墟之龙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寸寸瓦解,化作最精纯的天地灵气,反哺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而萧辰,在劈出这斩断宿命的一刀后,身形一晃,踉跄着从空中坠落。
他七窍之中,流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燃烧殆尽的金色命火残烬。
他的眼前,天道寿元面板上那最后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归于一个冰冷的——【零】。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清晰。
然而,预想中系统掠夺寿元、强行续命的提示音,并未响起。
一片死寂。
就在萧辰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瞬间,一行从未见过的、燃烧着混沌火焰的古老文字,缓缓浮现在虚空之中。
“命劫已破,新火自燃——宿主解锁【命主】权限。”
风起。
萧辰缓缓抬头,那因寿元燃尽而变得雪白的长发,竟从发根处开始,一寸寸变回了深邃的墨黑。
他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眸深处,一簇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霸道的金色火焰,轰然重燃!
远方,第一缕晨光刺破了层层阴云,温柔地洒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大地上。
然而,就在这片新生的光芒之外,无人察觉的九天之上,一座由九座上古仙朝联手布下的、名为“九重锁命”的无形大阵,其阵眼的核心,悄然亮起了一抹冰冷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