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薄雾,洒在命墟村中央那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
碑身残留的字迹“命火可燃,命由我传”,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在晨曦中幽幽发烫,似有万千心跳在其中搏动。
萧辰盘坐于碑前,双目紧闭。
他眉心那道新生的金色命纹,如同一只竖立的眼瞳,正微微震颤。
他的识海之内,早已不是过去那冰冷死板的系统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卷轴般缓缓展开的图景——深邃如夜,星点如沙,一条奔流不息的命运长河横贯其中。
这,便是他与断碑融合后,意外凝结出的“道基”。
他正以内视之法,审视着自身的变化。
命火之力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整个命墟村的生灵气机相连,一念便可通达百里。
然而,每一次催动这“命纹传念”之术,神魂深处便会传来一阵如万千细针穿刺的剧痛,虽不致命,却如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某种根源性的缺陷。
他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思索。
“不是力量不够……是命源不纯。”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就在这一刹那,一缕尘封于灵魂最深处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闪现。
那是一片破碎的星空,一个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在光芒中缓缓消散,而在他彻底陨落的前一刻,他自眉心逼出一缕微弱如尘的金色光点,将其打入一方名为“命墟”的残破世界。
一道跨越万古的叹息在他识海中回响:“此乃吾之命种……待后世有缘人,以众生愿火,燃我未尽之薪……”
记忆一闪即逝,快得仿佛错觉,却让萧辰浑身一震。
他霍然起身,不再理会神魂的刺痛,大步走向村中央的祭坛。
那里,堆积着如小山般的战利品——全是昨夜从归墟盟死士身上缴获的噬命符与断寿阵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寂与怨毒。
“师尊。”断碑僧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狂热,“这些邪物,该如何处置?一把火烧了,也算为那些屈死的冤魂报仇!”
萧辰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他掌心那道金色命纹陡然亮起,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出,最终在他指尖凝聚成一簇跳跃的湛蓝色火焰。
他屈指一弹,蓝焰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然落在符箓堆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由怨力与死气凝结的邪物,在蓝焰的舔舐下并未化作灰烬,反而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翻腾起来。
一张张扭曲、痛苦、绝望的面孔在符箓表面浮现,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仿佛有亿万亡魂被困在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啊——”
一声凄楚的惊呼传来。
那名觉醒了守灯人血脉的寿奴少女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在求救!师尊,这些符里……困着无数被活活掠夺了寿元的亡魂!”
萧辰眸光瞬间凝如寒冰,杀意一闪而过。
“原来如此……好一个归墟盟主,不只是杀人夺命,更是炼魂为薪,断绝轮回之路!此等手段,已非魔道,而是绝户之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机,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汇聚而来、带着敬畏与好奇的村民面孔。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你们,都曾因‘燃心诀’而觉醒了属于自己的命火。但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抬手指向祭坛上那堆哀嚎不休的邪物:“归墟盟夺你们寿元,炼无辜者魂魄,此为逆天之举。今日,我要你们亲手点燃一盏灯,一盏能超度亡魂、更能照亮前路的灯。”
“不用灵材,不用阵法。”萧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只用你们的一句话,一个念头,一缕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心意!”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用念头点灯?
这闻所未闻。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断碑僧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第一个上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到祭坛前,盘膝而坐。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猛地咬破食指,以鲜血为墨,在身前的地面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却充满了一股子蛮横劲儿的血符。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老子不懂什么大道!老子活着,就是为了多看一秒天亮!”
话音落下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一簇拳头大小的赤色火焰,猛地从断碑僧的心口位置腾起,那火焰如此炽烈,仿佛燃烧着他全部的生命与意志。
下一刻,一缕火苗竟从那团火焰中分离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落入祭坛中央一只早已备好的粗陶碗内。
“噗”的一声轻响,一盏豆大的灯火,在清晨的微风中,倔强地燃起!
“好!”萧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他双手迅速结印,眉心命纹光芒大放,一股无形的共鸣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刹那间,所有村民的识海中,都清晰地感受到了断碑僧那盏灯火中蕴含的,那种最纯粹、最原始的求生意志!
寿奴少女含着泪,第二个盘膝坐下。
她没有嘶吼,只是用颤抖的声音低语:“我……我想看到明天,能开满鲜花的山坡。”一缕清澈如水的微光自她眉心飞出,融入陶碗,灯火稍稍明亮了一分。
“我老婆子活了八十年,还没活够!”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妪颤抖着手,一缕浑浊却坚韧的火苗飞出。
“俺……俺想让俺家娃儿长大娶媳妇!”一个憨厚的庄稼汉子挠着头,嘿嘿一笑,一缕朴实的火苗飞出。
哞——!
就连村口那头拉了一辈子磨的老黄牛,此刻也仿佛有所感应,对着祭坛的方向发出一声悠长的哞叫,它浑浊的眼瞳深处,竟然也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光点,飞入那片光海。
一盏,十盏,数十盏……
不过短短片刻,祭坛周围,数十盏由纯粹意念点燃的心灯次第亮起,汇聚成一片摇曳的璀璨火海,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就是现在!
萧辰眼中精芒爆闪,他猛地抬起左手,并指如刀,在自己右腕上狠狠一划!
殷红的鲜血激射而出,那血液中蕴含着他仅剩二十年的寿元,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磅礴生机。
“以我残寿为引,借众生愿火为薪——”
萧辰迎着那片火海,任由鲜血洒入其中,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低喝:
“命墟之道,今日立!”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由数十盏心灯汇聚而成的火海,仿佛被浇入了神油,轰然暴涨!
一道粗壮得难以想象的金色火柱,裹挟着无数生灵不屈的意志与哀嚎亡魂解脱的呢喃,冲天而起,撕裂云层,贯穿霄汉!
苍穹之上,仿佛被这股不属于此世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漆黑的裂缝,裂缝背后,似有一双无法形容的古老眼眸,正隔着无尽时空,漠然垂目,朝此地投来了一瞥。
与此同时。
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方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中。
观碑童正静静注视着手中的玉简。
就在那火柱冲天而起的刹那,玉简骤然变得滚烫,原本那行“非神非魔,非仙非佛,乃未来之人,共燃之愿”的字迹旁,一个全新的古字,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缓缓浮现。
“燃。”
观碑童沉默地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南方天际。
他那古井无波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火柱虚影。
更遥远的北境,万丈雪峰之巅。
正盘膝调息的君无命猛然睁眼,他摊开的掌心中,那团原本只是微微发亮的命火,此刻竟如被点燃的火油,轰然暴涨,化作一道灼热的火炬,几乎要将他的手掌都烧穿!
他死死盯着那团前所未有的炽烈命火,目光穿透虚空,仿佛看到了火光传来的方向。
他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在这一刻被尽数焚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一秒……我不想再逃了。”
他嘶吼一声,猛地撕下左臂的衣袖,露出一截布满了玄奥符文的手臂。
那是一道不知被谁种下的陈年封印,死死锁着他体内某种可怕的力量。
君无命眼神疯狂,他凝聚右手指尖的命火,化作一柄利刃,朝着左臂的封印,狠狠划下!
“命若由天,我便逆天一步!”
封印崩裂的刹那,一股苍凉古老的血脉之力轰然苏醒,君无命仰天长啸,啸声震落万年积雪,引得整座雪峰隆隆作响。
而在天衍大陆极东之地,一片被世人称为“葬星海”的禁忌之域深处,终年被迷雾笼罩的海面,此刻却平静得如同一面巨大的黑镜。
诡异的是,镜面般的海水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朝天空的方向……倒流。
就在这片颠倒乾坤的诡异景象中央,一个庞大如山岳的阴影,正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自海底缓缓浮出水面。
那,赫然是一座古老到无法追溯年份的巨大龟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