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那数百名跪伏在地的杂役弟子身躯一震,是啊,他们拜入命墟阁,为的就是不再跪着,那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青年,他曾因顶撞外门管事而被鞭笞,此刻他挺直了从未如此笔直过的腰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重新站起,他们的目光汇聚在萧辰身上,那不再是卑微的仰望,而是追随者的凝视!
“竖子!狂悖至极!”山门后,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再也按捺不住,须发皆张,“宗主闭关,我等代掌刑罚,今日若不将你镇杀于此,青云宗威严何在!诸位师弟,随我启动大阵,诛杀此獠!”
几位长老气息轰然爆发,就要引动守护宗门的磅礴伟力。
卫无尘眼中也闪过一丝狰狞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萧辰被阵法碾成齑粉的下场。
然而,就在那毁天灭地的阵法光芒即将亮起的前一刻,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降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杀意。
“都住手。”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几位暴怒的长老身形一僵,脸上露出惊疑之色。
只见一道虚幻的人影在山门之上缓缓凝聚,那是一名身着朴素道袍的老者,面容古拙,双眸深邃如星海。
“参见宗主!”长老与卫无尘等人骇然失色,连忙躬身行礼。
他们没想到,宗主竟会在此刻破关而出!
青云宗主没有理会他们,目光穿过人群,径直落在萧辰身上,那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审视与探究。
“自立门户,裂我宗门,萧辰,你可知罪?”
萧辰迎着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咧嘴一笑,痞气十足:“弟子不知何罪之有。宗门戒律,教人敬畏,弟子所立之阁,教人自信。若连自信的资格都没有,修的又是什么道,求的又是什么长生?”
“好一个伶牙俐齿。”宗主虚影点了点头,竟未动怒,“你说的,有你的道理。但青云宗,也有青云宗的规矩。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你的‘命墟阁’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四方:“南荒禁地,轮回井现世,此乃上古遗迹,关乎天地大秘。然南荒瘴气毒绝,妖魔横行,更有神秘法则笼罩,化神境以上修士入之,必遭天谴。你,敢不敢替宗门走一趟,去井中取回一枚‘天秤铭文’?”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南荒禁地,那是有死无生之地!
宗主这哪里是给机会,分明是借刀杀人,让他去送死!
“若我取回了呢?”萧辰眼眸微眯。
“你若能活着带回铭文,”宗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这‘命墟阁’,本座便认了。你麾下之人,宗门不再追究。你,依旧是我青云宗弟子,只不过,是命墟阁的阁主。”
这番话,看似给了萧辰一线生机,实则将他推向了万丈悬崖。
但对萧辰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脱离宗门监视、自由“赚命”的环境。
“好,一言为定!”萧辰朗声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宗主三思!”卫无尘急道,“此子狼子野心……”
“本座心意已决。”宗主打断了他,目光转向一名一直沉默立于阴影中的黑衣人,“执法使,你随他同去。他若遵守承诺,探寻轮回井,你便暗中护他周全。他若有任何异动,或企图脱逃……”
宗主的声音陡然转冷:“宗门缉拿令,你应该知道怎么用。格杀勿论。”
“……遵命。”那黑衣执法使身形一颤,沙哑地应道。
三日后,南荒。
瘴气如墨,遮天蔽日,百里之内不见人烟,连飞鸟都绝迹。
萧辰背着简单的干粮水袋,缓步穿行在腐烂的沼泽与扭曲的毒林之间。
他肩头,一只巴掌大的小石猴有气无力地趴着,小爪子抓着一枚漆黑发亮的毒果,一边啃一边含混不清地嘀咕:“主人,这鬼地方的毒虫都活得比人滋润……咱们真能找到什么宝贝?我的寿元都快被这瘴气熏得掉漆了。”
萧辰没有理会它的抱怨,指尖轻轻抚过眉心。
那里,一枚虚幻的玉碑印记正传来一阵阵微弱而急切的共鸣,指引着方向。
就在他答应宗主条件的那一夜,一直沉寂的命碑残魂,第一次向他传递了一句完整的话语:“轮回非断,乃锁。”
结合古籍中零星的记载,萧辰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推断:这个世界所谓的“死后转生”,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轮回!
它更像是一个强制性的清洗程序,灵魂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捕获,抹除所有记忆、情感和因果,变成一张白纸,再投入新的胎体。
真正的“轮回井”早已被封印,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那些惊才绝艳的强者带着记忆与经验归来,打破现有势力千万年不变的统治秩序!
这,是何等恶毒而自私的阴谋!
又前行了七日,一人一猴终于穿过毒瘴的核心地带,来到了一片环形盆地的边缘。
盆地之下,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坑壁寸草不生,堆满了早已风化成灰白的枯骨。
深坑中央,正是那口传说中的轮回井!
井口巨大,足有百丈方圆,井壁上刻满了早已失传的古老符文,散发着亘古苍凉的气息。
而在井口正上方,悬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巨大青铜井锁,锁身之巨,宛如一座小山。
无数条粗如儿臂的锁链从井锁延伸而出,深深地没入地底,不知锁住了何等恐怖的存在。
萧辰正欲靠近,一股凌厉的杀意陡然从背后袭来!
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站住。”
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名青云执法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十丈处,手中捏着一枚缉拿令的残片,声音里带着一丝挣扎,“宗主有令:你此行只为取回铭文。若你执意触碰轮回井核心,试图开启它……格杀勿论。”
萧辰缓缓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你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谁吗?是叱咤风云的剑客,还是逍遥天地的大能?又或者,你也心甘情愿,一辈子只做一把忘了自己从何而来的刀?”
执法使浑身剧震,握着令符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古井无波的心湖。
就在这时,轮回井口忽然阴风大作,一道模糊扭曲的人影从井中被吹卷而出,发出凄厉的嘶吼!
萧辰眼神一凝,他认得这道残魂的气息——竟是当初在宗门大比上,被天言宗言律以言术诛心的那名年轻弟子!
他本该被超度,魂魄却被困在了这里。
“我不愿忘……我不甘心!”那残魂嘶声道,“我寒窗苦读,十年悟剑,凭什么一朝身死,就要被抹去一切!我不想再像牲畜一样,被人干干净净地送去投胎!”
他的嘶吼,印证了萧辰的猜测!
萧辰眼中寒芒一闪,不再犹豫。
他猛地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上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洒向那巨大的青铜井锁!
【天道寿元面板激活……功能:命秤衡业!】
玉碑的虚影在萧辰面前一闪而过,清晰地显示出那名弟子残魂的业力值:-87。
这是一个极低的负数,代表他非但无过,反有微功,纯属冤死!
萧辰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空旷的盆地中回荡:“今日,我不求天允,不问鬼神,只凭我之命火——为你破一寸轮回!”
话音未落,他识海中的寿元数字疯狂跳动!
【剩余寿元:85年……83年……80年!】
整整五年的寿元,被他瞬间引燃!
一股精纯到极致的命火,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狠狠地轰击在其中一条锁链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那条亘古长存、坚不可摧的锁链,竟应声崩断了一环!
井底深处,一抹幽暗深邃的光华随之一闪即逝!
遥远的青云宗禁地,葬宫之内,归藏子凝望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沙漏,浑浊的”他随即叹了口气,枯瘦的袖袍轻轻一挥,一股无人察觉的命河支流,悄然无声地汇入了南荒的地脉之中,瞬间稳固了因锁链断裂而变得狂暴的井口能量。
盆地中,随着锁链断裂,那名弟子的残魂发出一声解脱般的长啸,化作一道清光,不受控制地坠入了井中,消失不见。
一切,似乎又归于沉寂。
然而,仅仅数息之后,井底深处,竟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
这啼哭声非同寻常,它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传入萧辰耳中。
更令他心头剧震的是,在那啼哭响起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在那井底的无尽黑暗中,一个新生的婴孩睁开了双眼,他没有迷茫,没有哭闹,而是遥遥地望着萧辰所在的方向,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了一个带着一丝熟悉与清明的笑容。
他……还记得!
“噗通”一声,青云执法使双膝跪倒在地,脸上的黑巾滑落,露出一张布满震惊与骇然的脸。
他颤抖着双手,将那枚代表着宗门最高意志的缉拿令残片,一寸寸地撕成了碎片。
“我宁可不知前世是谁……”他喃喃自语,泪流满面,“也不想……再当一辈子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萧辰收回手,脸色一阵苍白。
强行撬动轮回法则,让他体内的经脉都出现了细微的撕裂,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但他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只要有一个能带着记忆回来……你们这瞒了万古的弥天大谎,就再也瞒不住了。”
识海中,天道寿元面板的提示音接连响起:
【检测到核心法则波动,第二枚“天秤铭文”确认存在于轮回井底核心区域!】
【宿主行为符合“代天执衡”之道,权限解锁进度:60%!】
【新功能预载中……命轮启生:可消耗大量寿元,庇护指定亡魂,使其保留部分核心记忆进行转世!】
萧辰抬头,望向那深不见底、幽光闪烁的井口,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下一个,我要让这整个世界……都记起自己是谁。”
井底漆黑如墨,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断裂的锁链如同一条通往深渊的阶梯,在阴风中微微晃动。
萧辰调息片刻,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目光变得无比决绝,他顺着那崩断的锁链,一步步向着那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之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