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选择痕迹,在宗主神念降临的刹那,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于台面之上微微起伏。
云海翻腾,金光普照,一道威严浩瀚的声音如煌煌天音,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今日本座问三事。”
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天地至理。
“其一,外门弟子萧辰,剥离阴煞裂谷地脉,重塑灵枢,是否触犯宗门禁律?”
“其二,灵地司主事楚天河,坐视废地煞气滋生,布引煞之阵,是否构成渎职之罪?”
“其三,此新生灵脉,其归属权柄,当依何理而断?”
三问落下,天地间一片死寂,连风都停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两个对峙的身影之上。
楚天河身后,三位长老气息沉凝,隐隐与他连成一片,形成一股无形的势。
他向前一步,手持镇灵玉圭,昂首挺胸,声音掷地有声:“启禀宗主!宗门铁律明载,地脉乃宗门之根基,不得擅动!擅动者,无论缘由,皆当以叛宗论处,斩无赦!萧辰此举,已是动摇我青玄宗万年基业,罪不容恕!”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头,也敲击在冰冷的规条之上。
这是大义,是祖宗之法,是任何人都无法辩驳的死局。
然而,面对这必杀的指控,萧辰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冰冷的讥诮。
他肩头的墨鸦发出一声哀鸣,新生的羽翼尚未丰满,显得格外脆弱。
可他的眼神,却比万载玄冰还要锐利。
他缓缓抬起手,爪中那根刚刚从墨鸦体内拔出的锁魂钉,依旧滴着殷红的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规矩?”萧辰低声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问心台上显得格外刺耳,“好一个规矩!”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的锁魂钉,狠狠地插入了台心一道天然的裂缝之中!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萧辰的脑海中,一个冰冷的声音轰然炸响:【是否确认献祭最后两个月寿元,以锁魂钉为媒,激活‘因果回溯’?】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那是生命力被强行抽离的征兆。
但他眼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个字在神魂中咆哮:“确认!”
刹那间,整个问心台剧烈震颤!
台面上那古老繁复的“因果镜纹”仿佛活了过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光芒冲天而起,在云海之上交织成一幅幅流转不休的巨大画卷!
第一幅画面,是阴煞裂谷。
无尽的游魂怨鬼在其中哀嚎盘踞,黑色的煞气冲天,将那片土地彻底化为鬼蜮,周围的灵田早已枯死,无数外门弟子受其影响,修为停滞,甚至被煞气侵染。
第二幅画面,是一间阴暗的密室。
楚天河的身影赫然在列,他面前悬浮着一团微弱的黑气,正是早已被宗门剿灭的魔修——阴傀子的残魂!
两人正在密谋着什么,楚天河将一枚刻有阵纹的玉简交给了残魂,残魂则吐出了一颗漆黑的珠子。
第三幅画面,血雨倾盆的夜晚。
那颗漆黑的珠子被悄无声息地埋入阴煞裂谷深处,无数肉眼难见的蛊卵随之扩散,它们贪婪地吸食着地底的煞气与怨念,迅速孵化、壮大!
一幕幕,一帧帧,全都是锁魂钉这件追踪至宝,在陪伴墨鸦侦查时记录下的隐秘场景。
此刻,在萧辰不惜耗费寿元的催动下,毫无保留地展露于青玄宗所有高层与精英弟子的眼前!
全场哗然!
“那……那是阴傀子!他不是百年前就被太上长老亲手斩灭了吗?”
“天啊!楚师兄……不,楚天河竟然勾结魔修残党!”
“原来阴煞裂谷的异变,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他布阵引煞,豢养邪物!”
支持楚天河的一名长老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身前的白玉栏杆,怒不可遏地指着他:“楚天河!你……你竟敢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勾结魔道,祸乱宗门根基,你该当何罪!”
楚天河的面色早已化为一片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人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公之于众。
他嘴唇哆嗦着,还想强行狡辩:“不……不是的!这是污蔑!是这小子用妖法制造的幻象!”
“幻象?”萧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议论,也打断了楚天河苍白的辩解,“你说我破坏制度?那我倒要问问,你所谓的‘制度’,究竟是守护宗门的铁律,还是你们这些高位者用来瓜分资源、欺压弱者的遮羞布!”
他向前一步,本就因献祭寿元而虚弱的身体微微晃动,但气势却不减反增,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剑。
“真正渎职的,是那些眼睁睁看着大片灵地沦为鬼蜮,却以‘处理流程繁琐’为由,不闻不问,任由弟子们在绝望中挣扎的人!”
“真正犯禁的,是那些嘴上喊着宗规祖训,背地里却借宗规之名,行一己之私,甚至与魔道为伍,残害同门的蛀虫!”
萧辰猛地抬手,指向台下那成千上万、神情激动的内外门弟子,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愤与怒火。
“你们看看他们!他们日夜苦修,勤勉不缀,为何却迟迟难以寸进?不是他们的资质差,不是他们的毅力不够!是你们!是你们这些盘踞在灵脉之上的吸血虫,吸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灵气,掐断了他们通往大道的希望!你们吸走的,是他们的前途,是他们的命!”
“是你们吸走了他们的命!”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击中了台下每一个普通弟子的心!
他们想起了自己被克扣的月例,想起了分配到的贫瘠洞府,想起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的瓶颈……一时间,群情激愤,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面无人色的楚天河和他身后的长老们。
就在此时,观礼席最末端的角落里,一直默默无闻的厉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
她悄然将手中紧攥着的最后一枚古朴阵令,投入了前方的虚空之中。
那令符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它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青光,如泥牛入海,瞬间融入了问心台上那片爆闪的因果镜纹之中。
“轰隆!”
镜纹光芒再变!
原本即将散去的画面,竟被一股更古老、更磅礴的力量强行续上,补全了一段被岁月尘封,甚至被强行抹除的记忆——
画面回溯到了百年之前。
宗门引以为傲的护山大阵“九极承天阵”突然崩塌,导致南部主龙脉的一条重要分支断裂,灵气枯竭,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阴煞裂谷。
宗门史书记载,此事乃阵法本身存在缺陷,天灾所致。
可此刻,画面中呈现的却是另一番真相:并非阵法失败,而是在大阵运转的关键节点,时任灵地司主,也是楚天河的师祖,为了将那条地脉分支强行夺为己用,竟暗中截断了龙脉与大阵的连接!
历史,何其相似!
众人终于明白,今日之争,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冲突,而是百年前那桩悬案的延续,是一场跨越了百年的历史重演!
整个问心台,乃至整个青玄宗主峰,都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宗主的神念沉默了。
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审判将不了了之的时候,那威严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但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
“地脉,非私产,亦非死物。”
“谁能养之、护之、活之,谁,便是其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问心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流转不休的因果镜纹,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敕令,猛地收缩,不再呈现任何过往的画面,而是将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了萧辰的脚下!
光芒流转,最终在台面上烙印出一行苍劲古朴、蕴含无上道韵的古字:
“心合法则,命即权柄。”
一锤定音!
自此,外门弟子萧辰,获准正式建立“命墟阁”,位列真传弟子之首,统管宗门所有废弃及新生灵脉的调度与改造之权!
楚天河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空洞。
萧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与压抑都一并吐出。
他走下问心台,脚步有些虚浮。
一道小小的身影猛地从角落的石兽背后蹿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发出呜呜的咽音。
是小石猴,它怀里还揣着那几颗温热的疗伤丹药,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主人……咱家……咱家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去丹房偷药了……”
萧辰紧绷的脸终于柔和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石猴毛茸茸的脑袋,随后,他抬起头,望向云海尽头,那片曾被视为不详之地的南岭废土。
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声说道:
“不,你弄错了。”
“以后,是他们,得求着我们施舍一口灵气。”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足以颠覆乾坤的自信。
风起云涌,一个全新的时代,似乎正随着他这句话,于青玄宗的地平线上,缓缓拉开了序幕。
而那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命墟阁,将是他撬动整个世界的第一根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