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无尽虚空，粘稠如墨的黑暗中，唯有那九百九十九盏残灯是唯一的光源。
它们如同一颗颗垂死的星辰，构筑成一道横亘虚空的古老命阵，散发着亘古的悲凉与寂寥。
阵法中央，是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台上，一具锈迹斑驳的青铜天秤静静悬浮，仿佛承载着万古的重量。
然而，天秤的右臂之上，却明显缺失了一道至关重要的环扣。
那里，本该是“天秤铭文”的所在。
萧辰踉跄着走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碎裂的骨骼上。
寿元的剧烈消耗让他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眸，却在残灯的映照下，锋锐得像两柄出鞘的绝世凶兵。
当他踏上石台的刹那，视线扫过四周，心脏猛地一缩。
石台之下，竟堆满了层层叠叠的骸骨，每一具都散发着淡淡的灵光，证明其主人生前皆是撼动一方的强者。
他们的姿态各异，有的盘膝而坐，有的仰天长啸，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胸骨之上，都用最后的执念烙印着一行相同的古篆小字——
“吾欲改命，故死于此。”
肩上，气息微弱的小石猴艰难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这悲壮的一幕，它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虚弱道：“主人……这些……这些人都和你一样……”
一样？
是啊，都是不信命的疯子。
萧辰默然，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这些上古强者，也曾试图挑战这不公的天道，却最终化作了断罪渊底的一捧枯骨。
这条路，从古至今，都铺满了先行者的尸骸。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伸出那只布满血污和伤痕的手，毅然决然地触向了那具青铜天秤。
指尖与天秤接触的瞬间——
“当——！”
一声宏大而古老的钟声，仿佛自万古之前传来，瞬间贯穿了整个深渊，震得萧辰神魂剧颤！
九百九十九盏残灯的火焰猛地暴涨，将整座渊底照得亮如白昼！
最终审判，开启！
刹那间，萧辰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
三道由光影构筑而成的虚幻人影，自虚空中缓缓浮现，呈品字形将他包围。
第一道幻影，是一个面色青紫、嘴角残留着黑血的杂役少年。
那是他刚穿越而来，在杂役院结识的唯一一个朋友，却因无意间撞破了外门管事的丑事，被一碗毒粥送了性命。
第二道幻影，是一名眼神清澈、满脸不甘的年轻弟子。
在青云宗那场针对萧辰的公审大会上，他只因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便被巡天阁的言律师以“言出法随”之术，当场诛心而死，魂飞魄散。
而第三道幻影，竟是萧辰自己！
只是幻影中的他，身躯枯槁，满头白发，皮肤如同老树的干皮，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中断然倒下。
那是未来某一刻，他寿元燃尽，力竭而亡的景象。
一个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仿佛是天道本身在发问：
“欲取天秤，须偿命债。此三人之命，皆因你而折，或为你所累。你，当”
如何偿还？
萧辰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决绝的疯狂。
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抬手，并指如刀，在自己另一只手腕上狠狠一划！
鲜血喷涌而出，却未滴落，而是在空中化作一道血线，直奔那第一具幻影。
“我的命，就是答案！”
他以血为引，神念沟通识海中的命河玉碑！
“轰！”
玉碑剧烈震动，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
面板之上，原本剩余的八十五年寿元，在顷刻间被主动剥离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的生命力化作最精纯的命火，顺着血线悍然注入那名杂役少年的幻影之中。
幻影身上的青紫之色缓缓褪去，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渐渐闭合，最终带着一丝解脱，化作点点光斑消散。
第一笔债，已偿。
然而，第二道幻影却并未散去。
那年轻弟子的身影反而凝实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萧辰，用神魂发出最后的质问：“你救得了我一时，可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因言获罪、屈死于不公规则之下的人呢？你救得过来吗？”
萧辰抬起头，目光如炬，与幻影对视，字字铿锵：
“所以我不会停！只要这天道还敢视人命如草芥，只要这规矩还以碾碎弱者为乐，我就烧一路命焰，为后来者照亮一条生路！一条……可以挺直脊梁骨走下去的生路！”
话音落，命河玉碑再度轰鸣！这一次，是五年寿元！
【剩余寿元：77年】
五年生命化作璀璨的光流，蛮横地冲刷着年轻弟子的幻影。
那幻影脸上的不甘与迷茫渐渐化为释然，他对着萧辰深深一躬，身影随之消散。
第二笔债，偿清。
最后，只剩下那道代表着他自己未来的幻影。
看着那个注定要油尽灯枯的自己，萧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若我终将死去，那便不是终点。”他低声自语，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渊底，“那就让我在死前，多拉几个高高在上的不公规矩，一起陪葬！”
说罢，他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烈焰，主动燃烧了七年寿元！
【剩余寿元：70年】
澎湃的生命力尽数灌入自身的幻影之中。
那枯槁的身躯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幻影抬起头，与萧辰对视，脸上露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的笑容。
下一刻，幻影轰然崩碎！
三命已偿，三债已清！
“嗡——！”
中央石台上的青铜天秤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嗡鸣，九百九十九盏残灯的光芒在这一刻汇聚于一点，尽数投射在天秤右臂那处缺失的环扣上。
光芒之中，一枚铭刻着无数玄奥符文的古朴铜符，缓缓凝聚成形，而后“叮”的一声，轻巧地落入了萧辰摊开的掌心。
天秤铭文，到手！
也就在此时，断罪渊之外，风雪狂暴。
卫无尘面沉如水，眼中杀机毕露。
他猛地斩下座下九头铁鹰的一颗头颅，滚烫的鹰血泼洒长空，他以自身精血为引，竟是要强行献祭，撕裂断罪渊的壁障！
“巡天阁的威严，不容挑衅！”
可就在他即将施法完成的瞬间，一道孤高的身影横剑拦在了他的身前。
正是那追寻而来的青云执法使。
“卫统领，”执法使的声音沙哑而坚定，“你所维护的，究竟是天道，还是你巡天阁一家独大的权力？”
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里之外的雪峰上，归藏子看着掌心沙漏中的流沙陡然倒转，轻笑一声，屈指一弹。
“轰隆！”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命河支流，被他以无上阵法强行从大地脉络中抽出，如同一条潜龙，破开层层阻碍，精准无比地冲入了断罪渊的至深之处，涌入萧辰的体内，瞬间稳固了他因剧烈消耗而近乎干涸的命河玉碑！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辰的识海中，天道寿元面板的冰冷提示音接连响起：
【叮！第一枚“天秤铭文”获取成功！】
【“代天执衡”权限解锁30%！】
【开启新功能：命秤衡业——可量化目标业力值，并根据业力值裁定惩戒尺度，部分惩戒可转化为寿元。】
萧辰紧紧握住掌心温热的铜符，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起来的力量，缓缓抬头，望向那深邃无光的渊顶，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了这片死寂了万载的空间。
“从前，他们告诉我们，改命是罪。”
“今天，我告诉你们——命，不该是天定的冰冷数字，而是我们自己用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话音落下，九百九十九盏残灯齐齐大放光明，摇曳的火焰化作永恒的炽白，将整座深渊照得再无一丝阴霾！
萧辰扛起小石猴，转身向着来路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
在他身后，那座青铜天秤缓缓沉入石台，而一块真正属于“命墟之道”的道统基石，已然在这万古禁地之中，悄然铸成。
青云宗外门山门前，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在黎明时分渐渐停歇。
冰封的石阶上，一行带着淡淡血色、深浅不一的脚印，自那极北的禁地深处，正一步步延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