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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的前夜,我待在我的备用居所——一座位于城市边缘、废弃钟楼顶部的改造房间。
这里远离市中心的喧嚣与煤烟,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座城市如同熔岩河流般蜿蜒的灯火与蒸汽。
房间内部一如我的内心,整洁、空旷、毫无冗余。
没有华丽的维多利亚装饰,只有必要的家具,一座老旧的、但走时精准的发条钟,以及一套我自行改装的、用于观测和计算的黄铜仪器。
我需要绝对的冷静,如同精密仪表内的游丝。
墙上没有任何画作,只有一片斑驳的空白。
这有助于我摒除杂念,专注于“灾”的降临本身。
“缝合者”的影子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只是因为那个人,我才不得不被发现,不得不去像他一样展现一次被记录的事件,但我绝不承认与他是同类。
他的道路是上升和幼稚,而我的道路是归序与揭示,本质截然相反。
我将这纷乱的思绪如同调整仪表般归零。
他不属于今晚的校准。
他的存在,只是不汇入结果的注释。
我的思绪回到亚瑟·皮姆身上。
我在脑海中构建着明天的场景模型。
光线角度、声音传播、机车的蒸汽压力、亚瑟的步频与推力......每一个变量都需要在思维模拟中运行到完美。
我不是在策划一场罪案,我是在进行一次严谨的实验。
亚瑟是实验中的关键参数,那辆运煤机车是施加影响的装置,“铁毡巷”是实验场所。
我会在现场吗?
当然。
一个严谨的科学家,怎能不亲眼观测自己设计的实验过程?
但我不会介入,不会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我会在“泰坦”动力公司那座废弃的旧水塔顶端,一个锈蚀的观测平台后面。
那里视野绝佳,可以俯瞰整个“铁毡巷”口与主路的交汇点,又足够遥远和隐蔽。
我需要亲眼见证,那微光在概率的剪刀下被精准剪断的整个过程。
需要看到那短暂的错愕,那日常秩序被瞬间撕裂的刹那。
那将是我唯一的、也是至高无上的反馈,是驱动我进行下一次“校准”的动力。
一种冰冷的、近乎神圣的期待感,在我体内流淌。
这不是激动,而是实验开始前的专注。
如同一位天文学家,等待着预测已久的彗星划过预定的天区。
期待逐渐流向书页,似乎开始了填充。
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
那个如同蛆虫的“缝合者”,永远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共鸣。
浪费那些实验材料,还达不到第一次“满溢”?
真是垃圾。
我检查了我的装备:一副高精度、带滤光镜的黄铜望远镜,一双不会留下指纹的鞣制皮革手套,一套与工人无异的深色工装。
一切,已然就位。
今夜,这座城市将在蒸汽的叹息与齿轮的轰鸣中继续它的迷梦。
无数个“日常”在压力的推动下麻木运转。
而亚瑟·皮姆,会在对女儿未来的希冀中,沉入他最后一个平静的睡眠。他对此,毫无预料。
这,正是“灾”之美的前提。
我闭上眼,听着身旁发条钟规律滴答声,调整呼吸,让内心如同真空般平静。
明天,下午三点五十八分。
我会用双眼记录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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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空比往日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烟囱的顶端,仿佛整个城市都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蒸汽锅炉。
空气中饱含着湿漉漉的煤灰颗粒,呼吸间都能感到那粗糙的质感。
这种天气完美,它能吸收声音,模糊视线,为“灾”的显影提供了最佳的背景布。
我提前四十分钟抵达了旧水塔。
攀爬锈蚀的钢铁阶梯时,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观测平台上堆积着鸟粪和枯叶,视野却一如预期般开阔。
我架好望远镜,调整焦距,冰冷的黄铜贴着眼眶。
“铁毡巷”口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放大的圆形视界中。
时间在齿轮的咬合声中缓慢流逝。下方的城市依旧喧嚣,运货机车的汽笛声、锻造厂的锤击声、蒸汽管道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烟囱清洁工最后的轨迹,更不会有人留意到一个藏在废弃水塔上的孤独观察者。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亚瑟·皮姆的身影出现了。
他和往常一样,推着那辆负载工具的双轮车,开始收拾“庞贝”铸造厂主烟囱下的清理设备。
他今天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显沉重,是连日的劳累,还是对未来的无形压力?
那点微光,是否也在这种天气下,变得摇曳不定?
我的心跳频率与身旁发条钟的秒针几乎同步。
我只是一个记录者,一个......必然性的见证。
三点五十分,他推着手推车,转向了“铁毡巷”。
这是计划中的最后一次耗材更换。
所有变量都在向预定值收敛。
我的目光透过望远镜,紧紧跟随着他那深色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背影。
他进入了巷口,身影被高耸的砖墙吞噬。手推车的轮子在泥泞与油污混合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车辙印。
三点五十七分。
我移动望远镜,看向主路的另一端。
来了。
那辆庞大的、如同移动城堡般的重型运煤机车,正喷吐着浓密的黑烟,沿着石板路缓缓驶来。
速度并不算快,但以其庞大的质量和惯性,足以摧毁一切障碍。
司机室的窗口很小,看不清司机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那是个被噪音、振动和进度表折磨得反应迟钝的人。
三点五十八分。
临界点。
亚瑟推着手推车,正从巷子深处返回,接近巷口。
他的车轮,精确地,碾过了那片我标记过的、滑腻的油污区域。
望远镜的视界里,景象如同慢放的戏剧。
手推车的金属轮子猛地打滑,失去抓地力。
车身不受控制地向左侧,也就是主路的方向,猛地甩尾。
亚瑟显然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用力想要稳住车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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