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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能了解无数的人......
很多人的名字被记录,生命的履历在我眼前平铺直叙。
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自杀”相关的案卷。
自杀?那是最无趣的终局。
是灵魂在生活这台巨大蒸汽压力机下,自行选择泄压阀的懦弱行为。
沉闷,缺乏艺术性。
我追寻的,是“灾”本身。
是那精密如怀表机芯的日常运转中,一个齿轮突然卡死,导致整个系统瞬间崩溃的绝美瞬间。
是希望那簇刚刚被点燃、摇曳不定的煤气火苗,在即将稳定燃烧前,被一股来自虚空的风“噗”地一声吹灭的精确一刻。
那声轻响,才是生命中最高的音符。
此刻,我手中拿着一份刚从气压管道送达的案卷。
被认定自杀者的朋友之一。
关于一个名叫亚瑟·皮姆的男人,四十八岁,隶属于“城市净化公司”第四组的烟囱清洁工。
照片是那种粗糙的银版摄影,定格了一张被煤灰和岁月侵蚀的脸,眼神是长期仰望狭窄烟道天空后的麻木。
但备注里一行由差分机打出的冰冷小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其女罗莎德林·皮姆,已通过‘乌尔姆理工学院’初级资质审核,家庭正积极筹措进阶培训费用。”
看,就是这里。
那微光。
在亚瑟·皮姆被煤烟熏黑的生命画卷上,即将涂上一笔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照亮他剩余全部灰暗人生的亮色。
女儿的“聪慧”,是他这种在齿轮与管道夹缝中求存的人,所能幻想的最大奇迹与慰藉。
他此刻定然在为那笔昂贵的培训费四处奔波,忍受工头的斥骂,呼吸着更加污浊的空气。
但心底深处,那名为“希望”的劣质燃料正在熊熊燃烧,驱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躯壳。
他未来或许会有从高耸烟囱上一跃而下的念头——当压力超过临界,当女儿的梦想再次因贫穷而搁浅时。
就算顺利熬过,未来也不会给予更多垂怜。
他们的韧性如同老化的蒸汽管路,看似坚固,实则内部布满裂纹,只待一次微小的压力上的波动。
但那太被动了,太不确定了。
那只会是概率的奴隶,而非主人。
而我,将赐予他“灾”。
一种不容置疑、无法规避、精准如钟表报时般的终结,在他人生轨迹那根沉重指针即将艰难地向上爬升一格之前,将它猛地扳回,甚至直接折断。
这比自杀,是仁慈的解脱,还是更深的残忍?
我不屑于思考。
伦理是社会的润滑剂,而我是“灾厄”的践行者,只负责让必然发生的故障,转而发生在最富戏剧性的时刻。
思绪,如同被窗外弥漫的黄色煤烟笼罩,飘向了那个被称为“缝合者”的东西。
一个愚蠢的在阴影世界中泛起名字的垃圾。
他已经有些久没参加别馆的集会了,可能是自惭形秽,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填充书页效率的低下,而无脸见人。
据说他是个被医学院驱逐的落魄者,连最基础的医学资格证书都未曾获得,所谓的行医资格更是无稽之谈。
只是“他们”的谈资之一,但,竟然有人拿我和他对比。
真是令人发噱的对比。
我,手很稳,医技出众,追求极致,渴望的是在狂乱表象下那绝对的掌控,是亲手拨动“灾”之弦时,那仿佛触碰世界底层般的战栗。
而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却痴迷于用粗糙的技术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狂热,借助书页的知识,妄图满足欲望的同时提升自己。
这是天才和蠢材的差距。
我们如同同一台差分机输出的两条截然不同的结果。
小报上将视他为我的“对手”?
这想法本身,便是对“灾”之崇高的玷污。
他不配。
他只是在玩一场肮脏的、亵渎生命的游戏,妄图去对抗自己必然的运命,但就算他偶然得窥“真理”,也只是天真得令人作呕。
这点如同水蒸气般缥缈的感触,迅速消散在记录厅干燥的空气里。
我还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不,称之为工作都是一种贬低。
工作意味着重复与谋生。
而我所行之事,是艺术,是哲学,是对这个过度膨胀的蒸汽时代的一种冷酷批判。
是让“日常”这台看似永不停歇的庞大机器,在某个齿轮运转到极限时,于众目睽睽之下,轰然解体,展示其内在的脆弱。
我放下亚瑟·皮姆的案卷,签下另一行字,气缸被吸入管道,送回它来的地方。
我需要亲自去审视我的“画布”,感受那即将被修正的概率之弦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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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的天空永远被巨大的烟囱群吐出的浓烟染成一种病态的昏黄色。
齿轮的轰鸣、蒸汽的嘶吼、气压阀门的排气声,构成了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我换上了一件常见的深棕色工装外套,戴着一顶压低的鸭舌帽,融入了贝斯沃特区那被煤灰覆盖的街道。
找到亚瑟·皮姆并不困难。
他负责清理的是“庞贝”铸造厂及其周边一片老旧公寓楼的烟囱与通风系统。
这片区域充斥着刺鼻的金属熔炼味和硫磺气息。
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像蚂蚁一样在钢铁脚手架和管道丛林中穿梭。
亚瑟就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斑点。
他穿着厚重的防火帆布服,脸上戴着布满刮痕的青铜面罩,连接着一根通往背后小型过滤罐的橡胶管。
他动作迟缓但稳健,使用着长长的、可接驳的金属刷杆,深入那些不断排放着废热和颗粒物的烟道。
那身影,与这座疯狂运转的工业巨兽相比,渺小得如同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零件。
我在街角一家生意冷清的“齿轮与麦酒”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味道寡淡的廉价咖啡,目光透过沾满油污的橱窗,远远地观察着他。
时间是下午两点,一天中工厂排放最为猖獗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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