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山河颂》编曲任务后的这几天,苏茶像是绷紧的弦。她把原曲翻来覆去地听,试图将记忆深处那首经典的灵魂揉进新作,却总觉得隔着一层薄纱——技巧可以打磨,可那直击人心的力量,始终若即若离。她明白,自己缺的不是乐理知识,而是对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最本真的理解。
犹豫再三,她还是拨通了外婆沈玉茹的电话。先是照例聊了些家常,才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
“外婆,”苏茶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安,“我们项目组...把《山河颂》的新编曲任务交给我了。”
“《山河颂》?”沈玉茹的语气立刻染上了追忆的色彩,“那可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心声啊。茶茶,他们把这个重任交给你,是真的认可你的才华。”
“我知道,”苏茶轻声回应,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就是...压力不小。我查了很多资料,听了各个版本,可总觉得隔着一层。那个年代的人听这首歌时的心情,我好像总是差一点才能真切体会...”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外婆的声音格外温和:“我懂你的感受,孩子。有些情感,不是靠文字资料就能传递的。”她顿了顿,“这样,外婆帮你联系几位老前辈。他们都是那个年代的亲历者,有的还参与过早期的文艺工作,对《山河颂》的感情,比我们深厚得多。”
“真的?那太好了外婆!”苏茶心头一亮,仿佛在迷雾中看见了指路的灯塔。
外婆办事向来利落,很快就有了回音。她联系到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一位是原歌舞团的资深歌唱家赵月华老师,另一位是在文工团工作多年的作曲家陈启明老先生。
拜访安排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苏茶怀着一颗虔诚学习的心,首先来到了赵月华老师的家中。
赵老师住在城西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家中陈设朴素却处处透着艺术气息,墙上挂满了黑白演出照。虽已年过七旬,满头银发,但老太太精神矍铄,眼神清亮。见到苏茶,她慈祥地招呼她入座。
“沈老师的孙女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有出息,”赵老师含笑端详着苏茶,“你外婆跟我说了,你在为《山河颂》做新编曲?好啊,老歌新唱,是件有意义的事。”
“赵奶奶,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向您请教,”苏茶打开录音笔和笔记本,态度恳切,“在您那个年代,《山河颂》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唱起它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赵老师的眼神渐渐飘远,陷入了悠长的回忆。她轻轻拍着沙发扶手,语速缓慢而饱含情感:“《山河颂》啊...那不止是一首歌。我们那时候,国家刚刚走出艰难岁月,百业待兴,但每个人心里都燃着一团火,对将来充满希望。”
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往昔的画面:“记得我们下基层演出,在工厂、在田埂上,只要前奏一响——一条大河波浪宽...台下观众的眼睛唰地就亮了。歌词里写的,就是他们每天见到的家乡,是他们亲手建设的土地。唱到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那不是在表演,那是在倾诉心声啊!”
说到动情处,赵老师情不自禁地轻轻哼唱起来。那经过岁月沉淀的嗓音,依旧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情感丰沛。苏茶屏息聆听,仿佛被带回了那个充满理想与热情的火红年代。
“那时候的感情,特别纯粹,特别炽热。”赵老师凝视着苏茶,语重心长,“孩子,你要改编它,技术上的事我不懂,但这份情,可不能丢。得让人听出来,这里头装着的,是我们对脚下这片土地,最质朴、也最深沉的爱。”
苏茶郑重地点头,在本子上用力记下“最质朴、最深沉的爱”这几个字。
告别赵老师后,苏茶又拜访了陈启明老先生。老先生的书房里堆满了乐谱和书籍,他戴着老花镜,说话不紧不慢,却句句切中要害。
“《山河颂》的旋律结构,你仔细分析过吗?”陈老先生从专业角度切入,拿起笔在纸上流畅地画出旋律线,“你看这里,开阔舒展,像望不见尽头的大河;这里又细腻婉转,像清风拂过稻穗,仿佛能看见饱满的谷粒...它是在用音符作画,既描绘眼前的景色,也抒发心中的情怀。”
他放下笔,目光睿智地看向苏茶:“时代在变,年轻人的审美也在变。改编是必要的。但核心不能变——就是对的礼赞,对的眷恋,对的自豪。你要找到新的音乐语言,来诉说同样真挚的情感。这不容易,但值得用心去做。”
两位老前辈,一位倾情诉说情感记忆,一位理性剖析创作精髓,如同两盏明灯,瞬间照亮了苏茶心中的迷雾。她不再将《山河颂》视为一个冰冷的任务,而是开始触摸到它背后鲜活的时代脉搏和沉甸甸的情感分量。
这种感觉,与她记忆中《我的祖国》所承载的情感何其相似!都是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眷恋。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的融合思路是正确的方向,关键在于如何让这份跨越时空的情感,通过她的编曲,在今天重新焕发生机,打动当代人的心灵。
带着满满的收获和更清晰的认识,苏茶回到住处。她迫不及待地重新摊开谱纸,之前阻滞的思路仿佛豁然开朗。她尝试用更宏大的弦乐织体铺陈出大河的壮阔,用清脆的民乐音色点缀出稻花的清香,在深情的乐句处留出足够的情感空间...
然而,当真正着手编排乐器、配置和声时,新的难题又接踵而至。不同乐器声部如何平衡?如何在展现新时代丰富音响的同时,不失原曲的质朴内核?哪些段落可以大胆创新,哪些地方又必须保留经典的韵味?
她反复调试着合成器的音色,在钢琴上尝试各种和声进行,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进展是有的,可总觉得还隔着一层薄纱,触不到心中最理想的状态。
窗外,暮色又一次降临。苏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面前仍不满意的草稿,轻轻叹了口气。从灵感到技巧,从理解到表达,中间似乎还差着最后一座桥梁。
她需要更直接的冲击,更鲜活的素材。也许,光是聆听前辈的讲述还不够,她应该亲自去看看歌词中描绘的那条“大河”,亲身去感受那片“风吹稻花香两岸”的土地?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如种子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再难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