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谷。
这三个血红的字，在光图上静静悬浮，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古通沉默地看着这处绝地，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铺子里投下凝重的影子。他在这里躲了几十年，对北域的每一处险境都了如指掌。断魂谷，名副其实，进去的修士，十个有九个都成了滋养谷内诡异瘴气的养料。
“这里地势狭长，只有两个出口，便于设伏。”
“谷内磁场混乱，神识探查范围会被压缩到极致。”
“最关键的是，那里曾是一处上古战场，挖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古通逐一说出此地的优点，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疯狂的计划。
“没错，天时地利都有了，就差人和。”沈浪一拍手，打断了这压抑的氛围。
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像是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只不过这玩具，是整个北域的风云和人心。
“舆论造势的第一步，源头。”沈浪伸出一根手指，“我们需要一个悲惨、可信，又带点传奇色彩的故事。”
他踱了两步，完全进入了状态。
“有了。就叫‘黑风双煞寻宝记’。”
古通：“……”
夜凝：“……”
“咳，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沈浪丝毫不在意两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话说北域有两个散修，修为不高，金丹初期，平日里靠打家劫舍，刨坟掘墓为生，人送外号‘黑风双煞’。这两人，必须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名声要臭，仇家要多。”
他看向夜凝。
夜凝会意，指尖在光图上一划，一副新的信息面板展开。
“筛选北域散修数据库。条件：金丹期，两人组合，有恶名，近期无活动记录。”
光幕上，一行行修士的名字和资料飞速划过。
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面板定格。
“目标锁定：‘夺命书生’季无常，‘铁屠夫’赵大牛。两人均为金丹中期，曾为劫掠灵石屠戮一小型修仙家族，被三座城池通缉，最后一次出现于三月前，黑沼泽外围。”
“完美！”沈浪打了个响指，“就他们了。我们的故事里，这俩倒霉蛋，在黑沼泽里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即将崩塌的元婴老怪洞府。”
“这位元婴老怪，寿元将尽，油尽灯枯。临死前，他把毕生最大的秘密，也就是关于‘太阳真火石’的藏宝图，托付给了这两人，希望他们能将消息公之于众，不让此神物被魔道所得。”
“多伟大的情操，多感人的遗愿。”沈-浪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古通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黑风双煞……啊不，是季无常和赵大牛，见财起意，背弃了老前辈的遗愿，想要独吞宝藏。”沈浪摊了摊手，“结果，他们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季无常阴险狡诈，偷袭重伤了赵大牛，抢走了藏宝图。”
“但赵大牛也不是省油的灯，临死反扑，也让季无常身受重伤，并且逃了出去。”
“一个当场毙命，尸体旁边留下了打斗的痕迹和一些……线索。另一个，带着藏宝图和重伤，逃到了人多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幸运儿，把这个‘秘密’和盘托出，然后……嗝屁了。”
沈浪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整个故事。
古通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真的白活了。编瞎话，原来可以编得如此滴水不漏，连人物的性格和行为逻辑都考虑进去了。
“故事很完整。”古通干巴巴地评价，“但证据呢？口说无凭。万魔殿不会相信一个空口白牙的故事。”
“问到点子上了！”沈浪嘿嘿一笑，“所以，我们需要道具。”
他转身，从储物戒指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质地粗糙的兽皮。
“古大哥，你是炼器大师，做旧的手艺，应该不赖吧？”沈浪将兽皮递了过去，“要求不高，看起来有个千八百年的历史就行。”
古通接过兽皮，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
“三阶妖兽‘铁甲犀’的皮，鞣制手法粗糙，最多不超过五十年。”他给出了专业的鉴定。
“能搞定吗？”
古通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到了那个巨大的，半人高的陶土大缸旁，从缸底捞起一把黑乎乎的淤泥，又从角落里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倒出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
他将淤泥和粉末混合，涂抹在兽皮上，然后直接扔进了还在燃烧的锻造炉里。
呼！
火焰瞬间将兽皮吞噬。
沈浪的心都揪了一下。
“喂喂喂！不是让你烧了啊！”
古通却不为所动，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打出一道道古朴的法诀，控制着炉火的温度。那兽皮在火焰中，时而舒展，时而卷曲，颜色由黄变黑，又由黑转为一种深沉的暗褐色，表面还浮现出龟裂的纹路。
片刻之后，古通猛地一抬手。
嗖！
那块兽皮从炉火中飞出，带着一股灼热和腐朽的气息，落在他手中。
他用一块破布擦去表面的灰烬，再递给沈浪。
沈浪接过来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块五十年的兽皮？这分明就是一块从哪个上古遗迹的角落里刨出来的古董！那股子岁月沉淀的沧桑感，那细微处的自然腐蚀痕迹，简直天衣无缝。
专业！太专业了！
“然后，是地图。”沈浪压下心中的惊叹，取出一支特制的符笔，笔尖蘸着一种用灵兽血混合朱砂制成的墨水。
“凝儿，把断魂谷的地形图，简化，再加入一些错误的，模棱两可的标识。要画得像一个急于求成的金丹散修的手笔，粗糙，但关键信息不能错。”
夜凝伸出手指，在光幕上飞快地勾勒起来。很快，一幅看起来潦草又古怪的地图成型。
沈浪照着光幕上的图案，一笔一划地在兽皮上绘制起来。他的手法很特别，故意画得歪歪扭扭，还在几个关键地方，用力过度，留下了墨水浸染的痕迹，仿佛绘制者当时心情很激动。
画完地图，他又在地图背面，用一种上古流传下来，但早已没什么人用的蝌蚪文，写下了一行字：
“纯阳克天魔，神石镇万古。”
字迹同样模仿得潦草而仓促。
“搞定！”沈浪满意地吹了吹兽皮上的墨迹，“一份新鲜出炉，足以以假乱真的藏宝图！”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再次掏出了那枚代表着执法堂情报网络的传音玉符。
“这个‘东风’，也很有讲究。”沈浪对着两人解释道，“不能我们自己去说，也不能让一个无名小卒去说。”
“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在底层散修里，有点小名气，嘴巴大，爱吹牛，又贪财的人。这种人，是最好的谣言传播节点。”
他的手指在玉符上轻轻敲击，一道神念传递了出去。
【目标：流云城，‘百事通’万三千。】
【任务：将‘赵大牛’的尸体，以及他身上‘残缺’的线索，‘无意中’让万三千发现。】
【细节：赵大牛储物袋里的大部分财物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一枚记录了他和季无常对话的留影珠碎片，影像要模糊，声音要断断续续，关键信息‘太阳真火石’和‘断魂谷’要清晰。】
【执行等级：甲上。】
【资源权限：无限制。】
一连串的指令，清晰，精准，不带丝毫感情。
这一刻的沈浪，才真正显露出合欢宗执法堂堂主的本色。那个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棋手。
古通在一旁看着，心中寒气直冒。
这个计划里，那个叫“赵大牛”的倒霉蛋，恐怕是真的要死了。为了让一个谣言变得真实，他们就要去创造一具真实的尸体。
这个年轻人，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人狠，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更狠。
他真的是正道宗门的弟子吗？
做完这一切，沈浪长舒了一口气，铁匠铺里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松弛下来。
“好了，演员，剧本，道具，第一位观众，都已就位。”沈浪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就是等待发酵了。”
“你确定……他会信？”古通还是有些不放心。整个计划，都建立在圣子会“上钩”这个前提上。
“他信不信，不重要。”沈浪笑了，“重要的是，他的对手，他的敌人，会信。”
“当正道宗门开始调查，当其他魔道势力开始觊觎，当所有人都认为‘太阳真火石’是真的……他就算不信，也必须信。”
“他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克制自己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这是他的自负，也是他的软肋。”
沈浪靠在墙上，看着铺子外那条昏暗的小巷。
“我们不需要完美的骗局，只需要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可能性。”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铺子里的炉火渐渐熄灭，只剩下通红的炭块散发着余温。
古通重新拿起了他的铁锤，却迟迟没有落下。
夜凝闭着双眼，像一尊完美的冰雕，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沈浪放在桌上的那枚传音玉符，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三人同时将注意力投了过去。
玉符的表面，没有传来任何讯息，只是在中心的位置，缓缓亮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光点。
那光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色。
紧接着，光点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化作一个米粒大小的，跳动的火焰图腾。
一个字。
燃。
沈浪看着那个字，笑了。
计划的第一把火，已经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