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色的大地,无边无际。
那些盘膝而坐的人影,密密麻麻,构成了一片沉默的森林。
沈浪的神识悬浮在这片“麦田”之上,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有合欢宗的弟子,有其他魔门叫得上名号的长老,甚至还有一些曾经在修仙界掀起过腥风血雨的散修巨擘。
他们都在修炼。
修炼着同一部功法,《化自在天魔经》。
他们身上的气息,强大、精纯,但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同质化。
就好像,他们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不是VIp客户专享,是搞批发的啊。”
沈浪的念头在识海里冒了出来,带着他一贯的风格。
但这一次,吐槽并没有带来丝毫的轻松。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也在这片麦田之中。
他盘膝而坐,神态安详,宝相庄严,体内那与夜凝同出一源的魔功,正一丝不苟地运转着,将天地灵气转化为最精纯的魔元。
然后,再将这些魔元,打上一个独一无二的、属于上古天魔的“烙印”。
他正在勤勤恳恳地,为自己贴上“合格品”的标签。
这幅画面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面对那克苏鲁般的宏大意志更加直接,更加致命。
直视宇宙的终结,你会感到自身的渺小。
但发现自己是被精心圈养的猪,你只会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信息流解析中……】
【功法源头:上古天魔“计都”。】
【功法本质:《化自在天魔经》并非修炼法门,而是一枚“种子”。】
【“种子”将在宿主体内生根发芽,改造宿主神魂与灵力,使其符合“计都”降临的最低标准。】
【宿主,即为“容器”。】
【万魔殿,为“牧者”。其职责是筛选、引导、收集所有合格的“容器”。】
夜凝冰冷的分析,如同法医的验尸报告,一字一句,将这残酷的真相剖开,呈现在沈浪面前。
“说人话。”沈浪的念头有些发飘。
夜凝沉默了片刻。
【我们是食物。】
【万魔殿是食堂大叔。】
【上古天魔计都,是那个等着开饭的顾客。】
【而现在,我们听到了后厨喊“上菜了”。】
这个比喻……
异常的精准,也异常的恶心。
沈浪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抽搐。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拿了主角剧本,就算不是龙傲天,至少也是个智斗流的反派枭雄。
搞了半天,原来自己拿的是《舌尖上的修真界》里,那块等待被烹饪的五花肉的剧本?
这算什么?我辛辛苦苦修炼,内卷外卷,结果只是为了让自己肉质更鲜美一点,好让那位天魔大人吃得更香?
宇宙级差评!必须给差评!
就在这时,那片烙印在护法神魂深处的“出厂设置”画面,开始变得不稳定。
那道被沈浪和夜凝联手击溃的宏大意志,虽然崩碎了,但其残余的碎片,依然在发挥着最后的“安保作用”。
整个识海空间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那片黑色的麦田,那无数的修士身影,连同那笼罩一切的巨大阴影,都在迅速淡去。
“等等!我还没看完呢!”
沈浪还想挖掘更多信息,但一股巨大的排斥力,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和夜凝的神识,狠狠地“踢”了出去。
……
轰!
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沈浪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冰冷坚硬的墙壁,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有角落里林风那因为昏迷而发出的轻微鼾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纹。
这就是“容器”?这就是“备用粮仓”?
他再转头看向身边的夜凝。
白衣胜雪,绝美的脸庞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但沈浪知道,她也一样。
她也是“粮仓”的一部分。
一个由他亲手浇灌、催熟的,品质上乘的极品粮仓。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审讯室里的死寂,比刚才搜魂时更加压抑。
玄铁椅上,被搜魂的万魔殿护法,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的身体不再抽搐,只是安静地坐着。口水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的双目圆睁,却空洞无物,再没有了之前的怨毒与恐惧,只剩下一片纯粹的茫然。
一个化神期的强者,一个在修真界足以开宗立派的大人物,现在,变成了一具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神魂,已经彻底湮灭了。
沈浪收回了投注在护法身上的视线。
他现在没心情去关心一个死人的结局。
他慢慢走到角落,低头看着昏死过去的林风。
这个因为嫉妒和愚蠢,一头撞上来的倒霉蛋。
他也是“粮仓”。
一个不怎么新鲜,甚至有点发霉的边角料。
但本质上,和自己,和夜凝,和合欢宗那位深不可测的宗主,和万魔殿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主,没有任何区别。
大家都是菜。
只是分了三六九等,有的能上主桌,有的只能当个添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怒火,从沈浪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个反派,可以接受自己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也可以接受自己与全天下为敌。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所有努力,所有挣扎,所有自以为是的算计,都只是在一个早已被设定好的框架里,取悦某个未知的“食客”。
这已经不是棋子的问题了。
棋子至少还在棋盘上,还有翻盘的可能。
他们连棋子都不是。
他们是棋盘本身,是构成这盘棋局的材料。等棋下完了,整个棋盘都会被当成柴火烧掉。
“哈。”
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从沈浪的喉咙里溢出。
他直起身,不再看地上的林风。
他那张总是挂着慵懒与散漫的俊美脸庞上,此刻一片平静。
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火山喷发后,被岩浆覆盖、冷却凝固的大地般的死寂。
他转身,迈开脚步,向审讯室外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快,也不慢。
他甚至没有看夜凝一眼,也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但夜凝却自然而然地跟在了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亦步亦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阴暗的、沾满了血与绝望的审讯室,将那具活着的尸体和一滩昏迷的烂泥,彻底抛在了身后。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浪的背影,依旧挺拔。
只是那股萦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慵懒随性,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宛如出鞘利剑般的决然。
他要去一个地方。
见一个人。
有些事,不能再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