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最细的针,轻轻扎进了沈浪那根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他浑身是血,灵力枯竭,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刚刚和一个随时能自爆的魔头斗智斗勇,把自己的命都押了上去。现在,魔头不爆了,但变成了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白痴。
这他妈算什么?
系统重装成功,但是把硬盘给格式化了?
沈浪抱着怀里冰凉柔软的躯体,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头疼。庆幸的是,她至少还认得汉字,没问出“我是谁?我在哪?你们是谁?”这种哲学三连。头疼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告诉她“你是我的心魔,刚差点把我连人带洞府一起炸上天”?
估计她听完下一秒就得再启动一次格式化程序。
沈浪张了张嘴,正准备编一个相对温和的、充满善意的谎言。
“轰!”
一声巨响,不是从洞府内传来,而是洞府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石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直接轰成了齑粉。
碎石四溅。
几道强横的气息瞬间锁定了洞府内的两人。
沈浪的动作快过脑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夜凝往身后又揽了揽,自己则用后背对着洞口,摆出了一个完全保护的姿态。
他缓缓抬头。
洞口烟尘弥漫,几道人影逆光而立,为首的,正是之前在西山灵矿被他怼得下不来台的刘长老。
此刻,这位刘长老一张老脸黑得能滴出墨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宗门执法堂的长老,个个气息沉凝,面色不善。
他们的视线越过沈浪,落在了那一片狼藉的洞府,以及沈浪身后那个白衣胜雪、神情茫然的夜凝身上。
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去的、精纯而暴虐的魔气,是最好的罪证。
“沈浪!”
刘长老的呵斥声震得整个山洞嗡嗡作响。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魔头,还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你是想叛宗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沈-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叛宗?开玩笑,合欢宗伙食这么好,师妹们又这么热情,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叛宗。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笑容,尽管配上他现在这副乞丐般的尊容,显得格外滑稽。
“刘长老,各位长老,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他侧了侧身,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们看向夜凝的大部分视线。
“我这洞府年久失修,刚刚想重新装修一下,动静大了点,惊扰到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装修?
刘长老气得胡子都在抖。
他指着满地的碎石和墙壁上狰狞的裂缝:“你管这叫装修?你这是把山都快拆了!还有这股魔气!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装修搞出来的!”
“哎,这个嘛。”沈浪一脸诚恳,“装修材料里不小心混了点魔晶石粉末,不太稳定,炸了。意外,纯属意外。”
信你个鬼!
一名执法长老踏前一步,气息牢牢锁定在夜凝身上。
“此女魔气冲天,心智混乱,正是之前在西山灵矿暴走的那个心魔!沈浪,你不但不将其就地格杀,反而带回宗门腹地,你到底意欲何为!”
来了。
沈浪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刘长老已经下了判断,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判。
“此魔物已然失控,其存在本身就是对合欢宗最大的威胁。为免夜长梦多,老夫提议,立刻动用‘镇魔桩’将其就地封印,再以‘三阳真火’日夜炼化七七四十九天,彻底净化其魔性本源!”
封印净化!
这四个字一出口,沈浪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这说得好听,叫净化。
说白了,就是把夜凝当成一件魔道法宝,抹去她的灵智,抽干她的力量,最后让她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或者干脆就是一团纯粹的能量。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不,这比杀了她更残忍。
沈-浪身后的夜凝,似乎也从这几个字里感受到了某种极致的恶意。她本就苍白的脸蛋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下意识地抓住了沈浪的衣角。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点燃了沈浪心里的那点火气。
“我反对。”
沈浪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洞府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直视着刘长老,一字一句地说道:“刘长老,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魔物?她有名有姓,叫夜凝。是我的人。”
“你的人?”刘长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心魔,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怪物,你管她叫‘你的人’?沈浪,你是不是也修魔修到脑子糊涂了!”
“我脑子清醒得很。”
沈浪上前一步,将夜凝完全护在身后。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什么情况。她现在只是灵识受损,暂时混乱,只要加以引导,完全可以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然后呢?”另一名执法长老冷哼一声,“等她恢复了,再把我们合欢宗上下杀个干净吗?沈浪,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整个宗门的安全!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对!此等魔物,绝不能留!”
“必须立刻净化,以绝后患!”
一时间,群情激奋,几位长老的态度空前一致。
在他们看来,一个不稳定的、拥有巨大破坏力的魔头,和一个前途无量的内门弟子之间,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思考。
牺牲一个“魔物”,保全整个宗门,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又是“正确”的选择。
沈浪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他看着眼前这些义正辞严的长老,和之前那个选择救“丹药”的“假沈浪”,何其相似。
他们都做出了最理智,最优的判断。
可惜,他沈浪,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杀了她,对吗?”沈浪平静地问。
刘长老被他问得一滞,随即强硬道:“不是杀!是净化!是为了宗门大义!”
“好一个‘为了宗门大义’。”
沈浪忽然笑了。
他不再争辩,也不再解释。
他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对着刘长老和几位执法长老,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服软了?
刘长老刚要露出一丝得意,却听见沈浪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开口了。
“弟子沈浪,今日在此,愿立下军令状!”
军令状!
这三个字一出,连刘长老的表情都凝固了。
军令状,是宗门最高等级的誓言,以道心和性命为抵押,一旦立下,天地为证,宗门为鉴,绝无反悔的可能。违背誓言者,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这小子是疯了吗?
沈浪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夜凝之事,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
“我沈浪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夜-凝由我一人看管,她的一切行为,皆由我一人负责。”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懒散七分调侃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以三个月为期。三个月内,我保证她不会踏出揽月峰半步,更不会伤及宗门任何一人。”
“三个月后,若她魔性再发,伤及无辜,或是无法控制……”
沈浪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用各位长老动手。”
“我沈浪,自裁谢罪,以命抵命!”
“轰!”
这句话,比之前夜凝凝聚的那个能量球,威力还要巨大,直接在几位长老的脑海里炸开了锅。
自裁谢罪!
以命抵命!
他们想过沈浪会求情,会狡辩,会耍无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命给押了上来!
为了一个心魔?
值得吗?
整个洞府死一般的寂静。
刘长老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家连命都赌上了,你还能说什么?
说为了宗门大义,所以你必须现在就去死?
这话谁也说不出口。
许久,一名看起来地位最高的执法堂首座,深深地看了沈浪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从始至终都死死抓着他衣角、满脸恐惧与茫然的白衣女子。
他缓缓开口:“三个月。”
“沈浪,宗门信你一次。”
“但,只有三个月。”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
其余几位长老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沈浪,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跟着离开了。
刘长老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到洞口,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好自为之。”
说完四个字,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洞口。
压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散了。
沈浪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才彻底松懈下来。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连忙扶住旁边的石壁,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味道,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沫,转过身,想对夜凝说点什么,比如“别怕,没事了”之类的。
可他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清澈又空洞的眼睛。
夜凝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她看着他被长老呵斥。
看着他与所有人对峙。
看着他立下那个以性命为赌注的誓言。
她或许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话语,但她能感受到那种气氛,那种所有人都想将她毁灭的恶意,以及……眼前这个男人,将她护在身后的决绝。
洞府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沈浪的喘息声。
他刚想开口,却见夜凝抬起了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映着他狼狈的脸。
她张了张嘴,用一种极轻、极不确定的,带着颤抖的音调,问出了她醒来后的第二个问题。
“封印……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