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废矿的天，是铅灰色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铁锈混合的干燥气息，吸入肺里，便有一股无名火从丹田升起，直冲天灵盖。
这是夜凝的手笔。
“角斗场”的环境微调，效果拔群。
沈浪站在一处断崖之上，俯瞰着下方纵横交错的矿道与深坑。这里是整个子阵的最佳观景位，也是能量流转的核心枢纽之一。
“凝儿，你这个‘狂躁光环’开得有点大啊。”沈浪咂了咂嘴，“我都有点想找人干一架了。”
“这是基于金、火双系灵气增幅32.7%后的正常生理反应。”夜凝站在他身侧，白衣胜雪，与这片荒芜焦土格格不入。“可以有效降低目标的理智阈值，提升冲突爆发概率。”
“专业。”沈浪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俩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着，却没有动用任何隐匿身形的法术。
但在下方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看到他们的存在。
空间，在这里是折叠的。他们位于舞台的顶层包厢，而演员们，正在陆续走进布景。
第一批演员，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在废矿深处，一处被巨大矿坑环绕的谷地里，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随即，五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他们身穿统一的暗红色劲装，衣袍上没有宗门徽记，只有一些用黑线绣成的，扭曲诡异的魔纹。为首之人，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鹰钩鼻，薄唇，一双眼睛锐利得吓人，不带丝毫感情。
万魔殿，精英探子小队。
代号，“血鸦”。
“队长，这里的灵气有问题。”一名队员刚一现身，就立刻警觉地开口，“太燥了，影响神识的精细操控。”
“嗯。”为首的队长，血鸦，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他没有去探查灵气的源头，那没有意义。合欢宗的护山大阵玄奥无比，任何轻举妄动的探查，都可能触发警报。
他的任务，不是来破解阵法的。
“合欢宗的蠢货，还没到？”血鸦的嗓音有些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约定的时间是酉时三刻，还有半柱香。”另一名队员回答。
“一群废物，连时间观念都没有。”血鸦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若不是为了‘神之容器’，这种三流宗门的内斗，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队长说的是。”
队员们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合欢宗的蔑视和对自身组织的绝对自信。
他们安静下来，五个人分散开来，各自占据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彼此之间互为犄角，构成一个完美的防御与攻击阵型。专业，且致命。
山崖上。
沈浪看得津津有味。
“哎，你看这专业素养。”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夜凝，“站位，警戒，气息收敛，比孙长老那帮歪瓜裂枣强太多了。”
“根据数据库对比，他们的行动模式，符合‘百战级’精锐斥候标准。个体实力评估为金丹中期，但小队协同作战能力，可威胁金丹后期。”夜凝迅速给出了评估报告。
“也就是说，孙长老那帮人，如果单挑，会被这几只‘血乌鸦’给活撕了？”
“是‘血鸦’。”夜凝纠正。“理论上，在同等数量下，丹堂弟子存活率为3.14%。”
“小数点后两位都出来了，要不要这么精确？”沈浪咧了咧嘴，“那孙长老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带了足足三十多个丹堂精英呢。”
“数量，在某些时候无法弥补质量的差距。”
就在他们闲聊时，第二批演员，终于姗姗来迟。
废矿东侧的山谷入口，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
孙长老带着一大帮丹堂弟子，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和万魔殿探子的专业不同，他们这伙人，简直就是个笑话。
有人嫌地上脏，给自己脚下套了个避尘诀。
有人觉得空气不好，偷偷用袖子捂着鼻子。
还有人紧张得不行，灵力护盾时明时暗，生怕从哪个角落里蹦出个鬼来。
孙长老走在最前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自己这帮养尊处优的弟子，心里就一阵烦躁。
“都给老夫打起精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被他一吼，弟子们才勉强站直了些。
“长老，咱们真的要和……那些人合作吗？”一个心腹执事凑到孙长老身边，忧心忡忡地问，“万一被宗门发现……”
“闭嘴！”孙长老狠狠瞪了他一眼，“富贵险中求！等老夫拿到上使的赏赐，突破元婴，这合欢宗，就是我们丹堂的天下！到时候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贪婪压倒了恐惧。
那执事不敢再多言，只是眼中的忧虑却更深了。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谷地。
当孙长老看到那五道暗红色身影时，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明明对方只有五个人，但那股凝而不散的杀伐之气，却让他这个金丹后期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就是万魔殿的使者？
他强行镇定心神，走上前去，拱了拱手：“丹堂孙淼，见过几位上使。”
血鸦队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靠在岩壁上。
他身旁的一个队员走了出来，冷冷地打量着孙长老和他身后那群“乌合之众”。
“你就是那个传讯的人？”
“正是在下。”孙长老的姿态放得很低。
“你说，找到了新的‘容器’，还有一个竞争者？”
“千真万确！”孙长老立刻来了精神，连忙道，“那容器名为夜凝，资质绝顶！而那个竞争者，就是沈浪！此子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他杀了我们派去的第一批人，还想嫁祸给我们丹堂！”
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的角色。
然而，血鸦小队的队员只是冷笑一声。
“杀了你们的人？据我所知，被杀的，是我万魔殿的外围探子。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人’？”
一句话，让孙长老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把他当成平等的合作者，而是当成一条可以随时利用，也随时可以踩死的狗。
“这……上使说的是。”孙长老的腰弯得更低了，“是在下的疏忽。”
“哼。”那队员不再理他，转身对血押队长恭敬道，“队长，人到了。”
血鸦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锐利的眸子扫过孙长老，让后者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真正的猛禽盯上了，浑身汗毛倒竖。
“东西呢？”血鸦吐出两个字。
孙长老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一个玉盒，恭敬地递了过去：“这是从那沈浪洞府中，好不容易才窃取到的，那女子的一根发丝。”
一名队员上前接过，用一种特制的法器检验了一下。
法器上，一点微弱的灵光亮起。
“队长，能量反应微弱，但体质纯净度极高，符合‘容器’特征。”
血鸦点了点头。
总算有一件办得不错的事。
“很好。”他看向孙长老，“现在，说说你的计划。怎么把那两个人引出来？”
孙长老精神一振，机会来了！
他连忙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以丹堂的名义，向执法堂举报沈浪勾结魔道，地点就在此地！现在执法堂的人，应该已经在外面布控了！”
“同时，我也放出了消息，说沈浪会来此地与魔道秘会。只要我们在这里闹出点动静，他必然会现身自证清白！”
“等他一出现，我们里应外合，再加上外围的执法堂，他插翅难飞！”
孙长老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浪被碎尸万段的场景。
山崖上。
沈浪差点没笑出声。
“人才啊……真是个人才。”他捂着肚子，对夜凝说道，“他举报我勾结魔道，然后自己在这里跟魔道开会，再等着我这个‘被举报者’来抓他们……这个逻辑，已经不是闭环了，这是打了死结啊。”
夜凝面无表情：“他的大脑皮层活跃度异常，判断力下降了42%。是阵法的影响，也是贪婪的结果。”
“不，我觉得他天生就这么优秀。”沈浪摆了摆手。
谷地中。
血鸦听完孙长老的“妙计”，沉默了。
他身后的四名队员，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和这种蠢货合作，简直是拉低了万魔殿的格调。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陪你一起等执法堂来抓？”血鸦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不不不！”孙长老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执法堂只是幌子！是用来封锁外围，不让沈浪逃跑的！我们的目标，只有沈浪和那个女人！”
“只要拿下他们，执法堂那边，我自有办法应付！大不了，就把所有罪名都推到几位上使……不，推到另一伙不知名的魔道妖人身上！”
这番话，倒是让血鸦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至少，这条狗还有点当狗的觉悟。
“可以。”血鸦言简意赅，“那就按你说的办。闹出动静，把他引来。”
“是！”孙长老大喜过望，立刻转身对他身后的丹堂弟子下令。
“结阵！给我用最大威力的火系法术，轰击那边的矿山！动静越大越好！”
“是，长老！”
丹堂的弟子们虽然心中忐忑，但长老有令，不敢不从。
三十多名金丹修士，同时开始掐诀念咒。
一时间，谷地内灵气翻涌，火光冲天。
“轰隆隆！”
数十道巨大的火龙、火凤、火焰巨掌，狠狠地轰击在远处的山壁上。
山石崩裂，大地颤动。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灼热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动静，别说西山废矿，恐怕半个合欢宗都能感觉得到。
高空中，执法堂的墨云舟上。
李玄看着下方那冲天而起的火光，眉头紧紧皱起。
“他们在搞什么鬼？”
“执事，这灵力波动……全是丹堂的火系功法！他们在攻击山体！”一名手下惊疑不定地报告。
“攻击山体？”李玄的疑心更重了，“孙淼那个老狐狸，到底想做什么？演戏给我看？”
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
他倒要看看，这场戏，到底要怎么唱下去。
谷地中，孙长老看着自己造成的杰作，得意非凡。
“上使请看，如此大的动静，那沈浪只要不聋不瞎，就一定会过来查探！”
血鸦队长却根本没看那崩塌的山壁。
他的视线，始终锁定着谷地的唯一入口。
他在等。
等那个所谓的“竞争者”。
山崖上。
沈浪伸了个懒腰。
“好了，暖场表演结束了。凝儿，该我们这两个主角登场了。”
夜凝点了点头，她的双手在身前轻轻一合。
“VIp通道，已开启。”
下一刻，沈浪和夜凝脚下的空间微微一荡。
他们的身影，从崖顶消失。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出现在了谷地的正中央。
就那么突兀地，凭空出现。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空间裂隙。
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谷地内，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丹堂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孙长老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变为极致的错愕与狂喜。
“沈……沈浪！你果然来了！”
而那五名万魔殿的探子，则是齐齐变了脸色。
尤其是血鸦队长，他的瞳孔在看到两人的那一刻，骤然收缩。
不是因为他们出现了。
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感知到他们是如何出现的！
这片区域，有问题！
沈浪没有理会狂喜的孙长老，也没有去看那些紧张的丹堂弟子。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血鸦队长的身上。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对方那身暗红色的劲装。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看到了心仪玩具的孩子般的，纯粹而灿烂的笑容。
“哟，全员恶人啊。”
他环顾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么热闹，开会呢？”
“不好意思，我好像……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