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来自穹顶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沉得像一座山,轰然压在了林深的灵魂上。它仿佛穿透了十几年的光阴,将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哀,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脑子里。
下一秒,林深的意识就像被一把无形的斧头劈开了!
无数根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像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他思维的防线!
他“看到”冰冷的无菌室,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他“看到”一排排冒着幽光的培养皿,里面浸泡着奇形怪状、微微搏动的组织。
他“感觉到”穿着白大褂、看不清脸的研究员,正拿着冰冷的针剂,那针尖刺破皮肤的触感,清晰得就像刚刚发生。
紧接着,画面猛地一扭!一个穿着病号服、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被死死按在手术台上。而在门外,一个女人,他的母亲,正跪在地上,死死抓着一个研究员的裤腿,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哀求……那绝望的声音,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啊——!”
林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这剧烈的精神冲击让他眼前发黑,感觉整个地宫都在疯狂旋转。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片陌生的记忆海洋彻底吞没,马上就要失去“林深”这个身份,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只微凉却柔软的手,被他死死攥在了掌心。
他猛地回头,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想也不想,一把将身后那个纤细的身影狠狠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他把脸深深埋进苏晚棠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真实、温暖的气息,用力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只有这触感,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还存在于现实世界。
苏晚棠身体先是一僵,但紧接着,她就清晰地感知到了林深从灵魂深处传递过来的战栗和恐惧。她没有推开他,反而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后心位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在他耳边说:“别怕,他不是在攻击你……他是在传递记忆。这是……求救。”
她的声音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林深脑中一部分燃烧的火焰。
求救?
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的玄机子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咚!”
他猛地将手中那根缠满铜丝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响了地宫的心脏!
地面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复杂无比的青铜纹路,瞬间被激活!它们像突然活过来的血管,闪烁着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流转,眨眼间就在地宫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光圈!一股苍老、厚重、带着封禁意味的强大力量,从法阵中冲天而起!
“归灵阵已开!此地乃禁忌之地,所有灵性金属,都给老夫沉眠!”玄机子须发皆张,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等祸乱之源,绝不能重现人间!”
“住手!!”
林深猛地抬起头,双眼因为充血而一片猩红。他一把推开苏晚棠,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像一头豹子般扑到阵法最中心,竟然用自己的手,死死按住了那个作为阵眼、光芒最刺眼的铜环!
“滋啦——!”
一股皮肉烧焦的可怕声音立刻响起,强大的封禁能量瞬间灼伤了他的手掌,传来钻心的剧痛。但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只是死死按着铜环,冲着玄机子愤怒地咆哮:“你封的不是危险!是真相!是我娘留下的真相!!”
吼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举起了另一只手。那枚刚刚得到的,内圈刻着【承痛者,得灵】的青铜指环,正在他指尖散发着温润的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枚指环的戒面,和他一直贴身收藏、源自母亲的那枚香炉残片,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
嗡——!
两件同源而生的器物,在这一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共鸣!
一道柔和而明亮的青铜色光晕,从它们接触的地方荡漾开来,像水波一样在半空中展开,化作了一段清晰无比、却又如梦似幻的影像——
影像里,年轻许多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乖巧安静的幼年林深,站在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大熔炉前。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缓缓摘下了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样式简单的婚戒,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她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戒指扔进了下方翻滚咆哮的赤红铜水之中!
紧接着,她拿出一把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将一滴滴殷红的鲜血,滴入熔炉。
一个空灵却又无比坚定的女性声音,伴随着影像,直接响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
“记住这种疼……机器如果不知道疼,就不配拥有‘灵’。我的孩子,妈妈给不了你别的……只能把这份痛,刻进你的骨子里,刻进你的血脉里……让你……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影像到这里,骤然消失。
“呃……”
另一边,墨问天踉跄着倒退了一步,他那只仅存的、结构精密的机械臂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仿佛有无数道高压电流在里面乱窜,反复冲刷着他每一寸由金属和残存神经构成的躯体。
他死死盯着影像消失的地方,又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狰狞的实验疤痕和遍布全身的“失败编号”,眼中那些疯狂闪烁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滞和混乱。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什么成功品,什么失败品……全都是狗屁!
所谓的“失败”,很可能指的就是他们这些在残酷实验中,拒绝被彻底格式化、拒绝遗忘掉那份刻骨铭心之“痛”的个体!
而他墨问天,就是这样一个被判定为“失败”,然后被像垃圾一样处理掉的“残次品”!
“我……我不是守墓人……”墨问天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百年来沉淀下的自嘲和浓得化不开的悲怆,“我原来是……被他们亲手删掉的……‘哭声’……”
这句话说完,他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和决绝!
他竟伸出完好的那只手,一把扯断了自己右臂上几根关键的能源传输线路!在“噼里啪啦”刺眼夺目的电火花中,他将那截裸露出来的、闪烁着危险电弧的金属神经线,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插入了地面上“归灵阵”的一个能量逆向流转的节点之中!
“轰——!!”
墨问天庞大的金属身躯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转换器!他以自身为桥梁,强行将归灵阵那庞大的封禁能量,倒着引了回去!
整个环形法阵的光芒开始疯狂、不稳定地闪烁,运转的速度被这股蛮力硬生生拖慢了一刹那!
就是现在!机会只有这一瞬间!
林深眼中精光爆射,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空隙!
他一把从破烂的背包里扯出一根早就生锈废弃的减震弹簧,蘸着自己掌心被阵法灼烧出的滚烫鲜血,在地面上飞快地画出了一个《周易》中的“离”卦符号!
离为火!他要引动自己心中那滔天的愤怒和不甘作为燃料!
他将那枚【承痛之戒】狠狠嵌进了弹簧的中心,当做整个装置的核心。
他又从地上捡起半截之前被打断的卫星天线,用蛮力将其弯折成一个粗糙的指环样子,套在了那台破旧录音机的大喇叭外面。
最后,他抓起一把唤灵铃破碎后留下的、闪烁着微光的Emp金属残片灰烬,动用系统赋予他的金属操控能力,将其强行、“焊接”在了天线指环和喇叭的接缝处!
弹簧、戒指、天线、喇叭、残片灰烬……一具由各种破烂拼凑而成,看起来怪异无比,却同时蕴含着古老血脉、机关术、现代科技多重频率的“伪灵器”,在他手中瞬间成型!
“给我……醒过来!!”
林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双手高高举起这个怪模怪样的装置,猛地将其贴在了上方那休眠体所在的、冰冷坚固的玻璃舱壁之上!
他没有输入任何复杂的指令代码,只是凭借着记忆深处最本能的冲动,启动了那台破录音机,将母亲当年哼唱过无数次的那段不成调、却无比熟悉的旋律,转化为最原始、最直接的音频信号,狠狠地灌进了玻璃舱里!
嗡嗡嗡——!
整个巨大的玻璃舱体开始剧烈地、高频地震动起来!
舱内,那个一直闭目沉睡的休眠体,嘴角竟然微微动了一下,缓缓勾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像是终于得到解脱般的微笑。
紧接着,他胸口那块刻着【初代载体·壹号·林深】的金属铭牌,表面突然像风干的泥块一样,“咔嚓”作响,寸寸碎裂剥落,露出了下面一直被掩盖着的、更深一层的刻痕!
那是一行字迹更加潦草,却也更加触目惊心的文字:
【替身·柒】。
林深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九天雷霆当头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柒……第七个?
原来,他连那个独一无二的“失败作”都算不上?他只是漫长而黑暗的实验过程中,第七个被制造出来,然后又因为某种原因被替换下来的“替代品”?!
就在这行字彻底显现的同一瞬间,林深脑海中,那冰冷沉寂了许久的系统界面,再次不受控制地强制弹出!
一行全新的、闪烁着奇异青光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警告解除:双生源码协议重置……】
【逆向解析完成……隐藏权限解锁!“灵痛传导协议”加载成功!】
也就在这一刻,远在江城地表之上,某个被无数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环绕的绝密监控室内。
一道始终隐藏在阴影深处、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看着面前大屏幕上那行清晰无比的【替身·柒】,缓缓地从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金属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得像机器的语调,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下达了命令:
“通知‘渡鸦’,‘鱼饵’已经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了。立刻启动‘清档计划’,回收地宫内所有实验数据。至于那两个‘载体’……”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一并清除。”
地宫之内,随着“灵痛传导协议”解锁的系统提示音在林深脑中落下。
那坚不可摧、布满了古老符文、之前任凭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的玻璃舱体之上,所有闪烁流转的符文锁链,瞬间齐齐黯淡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解锁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地宫中,突兀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