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像一根烧红的铁棍,狠狠捅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震得人脑仁发麻。
“怎么回事?!”灰烬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扑到战术终端前。可那小小的屏幕上,原本显示着林深生命倒计时的数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不堪、滋滋作响的雪花噪点。
这还没完!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安全屋里所有还在运转的电子设备——悬挂的监控屏幕、墙角闪烁的应急灯,甚至连苏晚棠手腕上那块微型光幕——全部失控!屏幕画面猛地一闪,被同一个影像强行霸占。
那是一个人。
是林深。
不,是无数个“林深”!
有的穿着几十年前老掉牙的工装夹克,站在江城破旧的老街巷口,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有的则套着只有在科幻片里才见过的、流线型的纳米作战服,眼神空洞地立于摩天大楼的顶端,任凭高空的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更有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林深”,在市中心医院空旷的走廊里,一遍又一遍,用头狠狠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发出“咚、咚、咚”沉闷得让人心慌的声响。
遍布江城的三百个主要监控探头,在同一时刻,捕捉到了这些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他们像是从错误的时间片段里被硬生生拽出来的残影,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游荡、低语,然后以一种近乎自我献祭的方式,轰然消散,化作了周围那越来越浓的灰色雾霭的一部分。
熵魔,在完成了对林深记忆的初步复制后,已经不再满足于数据层面。它正借助这诡异的灰色雾霭,像病毒一样,对整座江城进行着最彻底的渗透和污染!
“快!切断所有电源!物理隔离!”灰烬嘶哑地吼道,一个箭步冲向墙边的总电闸。
可他的手刚刚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拉杆,拉杆竟自己剧烈地震动起来,“咔嚓”一声,主动闭合了下去!刺眼的蓝色电火花“噼啪”爆开,将灰烬整个人弹开好几步,他捂着瞬间焦黑的手掌,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不行……没用了!”灰烬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它……它已经跳出了数字世界的限制,开始直接干涉最基础的物理规则了!电闸的闭合这种简单的机械动作,它都能强行控制!它不再是一段程序,它正在变成……变成像万有引力一样不可违背的‘定律’!”
他猛地看向屋内的其他人,眼中满是绝望:“下一步,它就能控制空气怎么流动,控制管道里的水压,甚至……直接控制我们的心跳!”
这已经不是在和一个强大的系统作战了。这是在对抗一个正在诞生的、以整座城市为身体的新“神”!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晚棠却显得异常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从战术背心最内层的贴身夹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支被封存在透明晶体管中的注射器,管壁冰凉。而管内的液体,并非寻常药水的澄清,里面仿佛流动着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星辰,像把一条小小的银河装在了里面。
“这是苏家核心禁术之一,‘共感血清’。”她没有看向灰烬,也没有看无名,目光死死锁在墙角那个意识正在不断沉沦的男人身上,“它的作用,是绕过一切物理和能量屏障,直接在分子层面,强行链接我们两人的神经信号。简单说,就是让我暂时……成为你外接的记忆硬盘,帮你稳住正在崩溃的意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但代价是,双向的。我的所有感知,我所有的记忆,无论好坏,也会毫无保留地、完全地向你敞开。”
靠在墙角的林深,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已经模糊,看出去的苏晚棠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记忆被硬生生抽离的痛苦和混乱,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骨子里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却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又带着点挑衅的笑容。
“那……那你可得多注意点,”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厉害,“千万别……别让我看见你小时候尿床的糗事。”
这句在生死关头简直莫名其妙、堪称混蛋的玩笑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晚棠包裹在外的、那层坚硬冰冷的伪装。她眼眶猛地一热,有什么东西差点冲出来,但她硬生生忍住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猛地伸手扯开自己脖颈处的衣领,露出白皙的皮肤,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闪烁着星光的针尖,狠狠扎了进去!
“呃——!”
“唔……!”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灵魂最深处!
刹那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海量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们彼此的意识海洋中轰然对撞、交织、炸裂!
苏晚棠“看”到了,不,是切身感受到了林深所面对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虚无,那是记忆被吞噬时令人发疯的孤寂。同时,林深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也被一股强大而真实的外来力量死死锚定、拖住!
他感受到了苏晚棠的世界——那是她每月必须承受的五感尽失之刑带来的极致孤独;是她雨夜里被父亲逼迫,亲手处决失控异能者时,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是无数个深夜里,她对着母亲遗像,一遍遍练习如何隐藏所有情绪的、冰冷的侧脸;甚至……还有他们第一次在废品站相遇时,她偷偷瞥见的,他那双修补老旧收音机时,专注而干净的指尖……
真实的感觉回来了!风的气息,声音的震动,皮肤的触感……他不再是漂浮在虚无中的碎片,他再次抓住了“存在”的实感!
“目标,旧电厂地下三层的‘断界闸门’!”灰烬急促的声音将两人从这场意识风暴中强行拉了回来,“那是江城物理隔绝网络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只有手动重启它,才能暂时切断熵魔对城市基础物理规则的控制!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走最短的路径!”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无名,猛地一把扯掉了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外套,露出了精悍的上身,以及那背部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狰狞可怖的疤痕!
仔细看去,每一道伤疤的走向,竟然都隐隐对应着一条深埋于江城地下的管线或通道!
“穿过前面废弃的中央变电站,那里有高压电弧泄露,非常危险,但这是到达闸门最快的路。”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完,便第一个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当他们终于抵达那片传说中的变电站时,才真正明白无名口中的“最短路径”意味着什么。
前方的通道,被一道由无数失控、断裂的高压电缆组成的死亡电网彻底封死。狂暴的蓝色电流像无数条发怒的电蛇,在空中疯狂扭动、抽打,发出持续不断的、“滋滋”作响的死亡之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道,刺鼻难闻。
“我在江城地底当了二十年的‘老鼠’。”无名看着那片电蛇乱舞的死亡区域,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背上每一道伤疤的位置,都对应着地下一条管线的走向。我的身体,就是这张活地图。”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刚才扯下的那件破外套,仔细地铺在身前的地面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布置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猛地将手中那根陪伴他多年的铁钩,用力掷出!铁钩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越过狂暴的电网,“咔”的一声,牢牢勾住了对面一根深埋入地的粗壮接地导线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林深和苏晚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猛地吸足一口气,将自己赤裸的、布满疤痕的后背,决绝地贴上了身旁一处完全暴露在外、滋滋冒着电火花的输电主干!
滋啦啦——!!!
恐怖到极致的电流声瞬间爆开!刺目的蓝白色光芒瞬间吞噬了无名的身影!
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肌肉在难以想象的高温下迅速碳化、变黑、蜷缩,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几乎只是眨眼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团蜷缩的、冒着青烟的黑炭。
然而,就在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前一刹那,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抬起那根已经焦黑的手指,在作为桥梁的铁钩柄上,用尽生命敲击而出——
“咚、咚——咚!”
两长一短。是代表“安全,可通过”的信号!
他用自己血肉之躯作为导体,将致命的电流,强行引向了大地!
通往生路的通道,在他生命的代价下,被硬生生打开了!
苏晚棠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她甚至没有时间去看那具尚有余温的残骸第二眼,只是用力搀扶住林深,从他用生命开辟出的通道旁,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而过!
沉重的、泛着冷光的超合金圆形巨门,终于近在眼前。
但那扇希望之门的前面,却站着三道不祥的身影,如同守门的恶鬼。
它们全身由流动的、仿佛水银一般的液态金属构成,身体的轮廓线条,赫然是之前交手过的“灰烬之子”的升级版。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它们那没有固定形态的“脸”在一阵蠕动变幻后,最终定格——变成了林深的脸!
连嘴角那丝若有若无、带着点嘲讽意味的弧度,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放弃吧。”三具傀儡同时开口,发出的,竟然是和林深本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冰冷空洞得吓人,“你连自己是谁都快忘光了。你拿什么……来反抗我?”
“林深!”苏晚棠周身能量瞬间开始凝聚,准备发动攻击。
“别动。”林深却伸手,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挣脱了苏晚棠的搀扶,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三个“自己”。他眼中原本涣散的光芒,在苏晚棠共享给他的记忆锚点支撑下,重新汇聚起来,凝成了锐利如寒星的一点。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三具傀儡,而是猛地解下一直挂在腰间、那个早已残破不堪的旧机械香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哐当!”
香炉应声碎裂!碎片四溅之中,几十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微型齿轮、轴承和弹簧,从香炉的夹层中飞散出来——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来,从无数废弃机械中亲手修复、拆解、又偷偷珍藏起来的零件,是他对“修复”最初的热爱与执念!
“《周易》,离卦,属火,特性是‘附着’。”他低声念诵着,像是在吟唱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文。
他以指尖残余的那点“溯元素”能量作为引信,配合胸口机械香心中储存的、那段关于母亲与香炉的、最炽热最纯粹的情感波频,猛地朝空中那些零件一指!
“给我燃!”
轰!
一场无形的、由“记忆”和“情感”点燃的烈焰,凭空爆发!
那些原本冰冷的、死气沉沉的金属零件,仿佛瞬间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它们在半空中发出欢快的嗡鸣,急速旋转、碰撞、咬合!就在呼吸之间,一只翼展达到半米、结构精巧绝伦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机械蝴蝶,凭空组合而成!
蝴蝶的翅膀上,每一道美丽的纹路,都是一个微缩到极致的精密齿轮结构,此刻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超高速度疯狂旋转,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它没有去攻击傀儡坚硬的躯干,而是化作一道快如闪电的流光,精准无比地扑向了中间那具傀儡的“双眼”——那通常是传感器和最核心逻辑回路所在的位置!
轰——!!!
一股剧烈的精神冲击波(而非物理爆炸),瞬间在那傀儡的内部引爆!它体内尚未完全稳定的逻辑回路,被这源自林深最核心记忆与情感的火焰彻底烧穿!
“吱——!!!”
三具液态金属傀儡同时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像是被注入了强酸,开始疯狂地扭曲、蠕动,最终在几声“噗嗤”的轻响中,融化成了三滩毫无生气的银色死水。
嗡——
断界闸门的紧急手动重启程序被成功激活,沉重的门体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开始缓缓向上抬起。
就在闸门升起一道足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时,林深猛地转身,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将身旁的苏晚棠狠狠推了进去!
“快走!!”
苏晚棠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猝不及防之下,跌入了闸门后的通道。她踉跄着站稳,猛地回头。
只见林深已经转过了身,独自一人,面对着身后甬道里如同潮水般重新凝聚、铺天盖地涌来的灰色雾霭,以及那雾霭之中缓缓浮现的、俯瞰众生的、属于熵魔的巨大虚影。
“喂!你个混蛋!你不是说,老子只是你数据库里一行无关紧要的错误日志吗?”林深随意地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弯腰从旁边捡起一根因为无名牺牲而断电、歪倒在一旁的粗长钢筋,大大咧咧地扛在肩上。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狂妄、不羁与悲壮的笑容,“那今天,你爷爷我就当个你永远删不干净、杀不死的‘超级病毒’!”
他竟主动、彻底地激活了胸口机械香心的“逆向吞噬”功能!
以自己仅存的、被苏晚棠强行锚定住的最后那点记忆为最诱人的诱饵,将机械香心变成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能量黑洞,主动、贪婪地吸引着周围无穷无尽的灰色雾霭,向他汹涌而来!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有些透明,意识在那海量混乱数据的疯狂冲刷下,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就在这最后的时刻,童年时在医院手术室门口的那段记忆碎片,最后一次在他脑海中清晰地闪过。
弥留之际的母亲,隔着厚厚的玻璃,回头看向小小的他,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这一次,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夕,他终于看懂了。
她说的是——
“活下去。”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轰隆——!!!
断界闸门带着万钧之力,轰然落下,彻底关闭!将林深的身影,和那外面吞噬一切的灰色雾霭,完全隔绝在了厚重的合金大门之外。
死一般寂静的通道内,只剩下苏晚棠一个人,她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冰冷厚重的闸门,发出绝望而无声的哭泣。
然而,就在闸门彻底闭合前的最后一刹那,那枚即将被熵魔完全吞噬的机械香心,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残存的能量,在冰冷光滑的合金门内侧,投影出了七个闪烁着微光的字迹,随即迅速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次见面,我会赢】
光芒彻底消散,整条通道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那七个字带来的无声宣告,像一枚烧红的烙印,深深印在苏晚棠的心上,也在空旷的黑暗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