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钢铁坟场。
天空不是蓝色的，而像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黑色玻璃。破碎的卫星残骸像远古巨兽的骨头，静静地漂浮在暗红色的星云里，投下乱七八糟、歪歪扭扭的影子。
大地干裂，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里，流淌着发出金属腥味的幽暗光芒。
这片土地死气沉沉，没有花，没有草，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只有一排排、一列列，多到看不见尽头的墓碑。
每一块墓碑都是用高强度合金做的，上面用激光精确地刻着同一个编号——“回收者01”。
林深就站在这片钢铁坟场的正中间。
寒风吹过，卷起金属的灰尘，发出像无数冤魂在低声哭泣的尖啸声。
他的目光越过那数不清的墓碑，最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在那里，一座用无数报废的义体、战舰装甲和机械碎片焊接起来的巨大雕像，正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垮塌。金属扭曲、断裂发出的巨响，像是这个快要死掉的世界，最后发出的哀嚎。
而那尊雕像的脸，正是他自己。那么威严，那么冰冷，像个没有感情的神。
“很壮观，对不对？”
一个轻得几乎要被风吹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林深猛地转过身。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身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慢慢变得清晰。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病号服，上面印着一个褪了色的编号——09。
她的身体有点透明，眼神空荡荡的，里面全是悲伤。
“这是你赢了之后的世界。”实验体09号的声音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累，“你成功了，林深。你用‘心’的力量，关掉了千年的裂隙，结束了所有的争斗。”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手指着那片望不到头的墓碑：“但是，你也把所有人自己选择的权利，给切断了。”
林深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你说什么……我……”
“你成了新的神。”09号平静地说出一个恐怖的事实，“你用十二鼎心的力量，重新制定了时空的规则。所有东西，都必须按照你定下的唯一秩序来运转。从那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混乱，但也没有了自由。没有人能再靠自己的意愿觉醒异能，所有‘不听话’的人，都被彻底清理掉了。他们给你献上了一个称号——‘铁律之主’。”
她的嘴角弯起一抹惨淡的笑，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哀悼：“而我……只是在你亲手创造的这个完美世界里，最后一个还记得‘选择’是什么东西的……孤魂野鬼。”
林深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的金属碎片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他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切，比任何敌人带来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这片死寂的坟场，这尊正在倒塌的神像……难道就是他拼上一切，最后换来的结果？
“不……这不可能！”他低吼着，伸出手，颤抖的手指碰向了身边最近的一块墓碑。
就在指尖碰到那冰冷金属的瞬间，碑面像水面一样荡漾开来，一幅幅清晰无比的未来画面，像洪水一样冲进了他的脑海！
【全时空新闻播报：铁律之主于今日正式掌控时空罗盘，颁布‘唯一真理法典’，所有异能体系将被统一管理……】
画面里，他披着一件黑色的、代表法则的长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高高地悬浮在天上，用冰冷的声音宣布着不容反抗的“真理”。
下面，无数曾经呼风唤雨的异能者，不管好的坏的，全都跪在地上，眼睛里只有被强行刻印上去的、绝对的服从。
画面猛地一转。
灰鸽被关在一座通天彻地的数据高塔里。他以前最得意的黑客技术被完全锁死，双眼空洞地望着眼前永远也滚不完的代码，变成了维持“铁律”运行的活工具之一。
阿铁跪在一个巨大的鼎心前面，他那让人骄傲的“暴食”血脉，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清洗”。他痛苦地嘶吼，但声音被光幕挡住，他的身体在重塑和崩溃之间来回折磨，生不如死。
最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一幕，出现了。
苏晚棠坐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双眼被一条黑绸带蒙住，脸色非常憔悴。
影像旁边，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解释：【……因‘共情’能力极易引发秩序紊乱，已被永久性封禁……】
“不——！！！”
林深发出一声心被撕碎的怒吼，猛地缩回手，那股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痛苦，让他几乎瘫倒在地。
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他拼命奋斗到现在，不是为了变成一个关押朋友、奴役所有人的暴君！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09号的叹息声幽幽地传过来：“因为当你拥有了决定一切的力量时，你就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林深。绝对的力量，带来的不是绝对的正义，而是绝对的孤独，和……绝对的自以为是。”
林深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枚还在散发着温和光芒的“心钥”。
它曾经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伙伴之间的牵绊。可是现在，它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仿佛在告诉他，这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游戏最后要考验他的，从来不是打败鸦影，不是关上裂隙，而是当他真的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时，他能不能忍住，不去做那个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现在，你明白了吗？”
一个熟悉又沙哑的声音，在坟场的另一边响起。鸦影的身影从扭曲的光影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竟然没有了往常的讽刺和敌意，反而带着一种有点复杂，甚至像是同情的感觉。
“我们不是要控制你，林深。我们是想阻止你……犯下这个再也无法回头的，更可怕的错误。”鸦影慢慢摊开手，“把核心交出来，让‘他们’重启这段已经被污染了的文明。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重启？”林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不就是再找一个比我更听话的傀儡，去演一场你们早就安排好的戏吗？！”
话刚说完，他做了一个让鸦影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没有攻击，也没有逃跑，而是猛地将自己手里的“心钥”，狠狠地插进了脚下裂开的钢铁大地！
“时间回溯·全域感知！”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发出来！
林深放弃了所有的防御，把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当成燃料，强行去窥探那些被埋在时间长河里、过去一百年里的关键瞬间！
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乌黑的头发从发根开始，肉眼可见地变灰、变白。
数不清的画面，像打碎的镜子碎片，在他脑子里疯狂地闪过！
【爆炸发生的前一晚，父亲林业在实验室最深处，眼里含着泪，手在发抖，修改了一段最核心的底层程序……】
【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里，鸦影亲手挖下了自己的左眼，把一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种子放了进去，他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万象商会的总部顶楼，几十个高层成员穿着白衣服，面对着江城的方向，集体自焚。他们的血肉成了燃料，启动了一个叫做‘天蚀’的绝密计划……】
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真相，一个个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像海啸一样冲击着他过去的所有认知！
最后，所有的画面突然定格。
那是“千年裂隙”马上就要被打开的前一刻。
江城的上空，时空扭曲，十二尊看不见的巨大鼎影在虚空里同时剧烈震动。
而在十二尊鼎影包围的正中心，那个被所有人抢夺、被鸦影和无数势力看作是关键所在的、真正的“时空核心”，既不是鼎，也不是什么神器……
而是一团悬浮在江城主地脉节点上，散发着微弱生命光芒的、普通人的轮廓。
——那是，还没有出生、正在母亲腹中孕育的，他自己！
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林深瞬间明白了！
“核心……根本就不是一件东西！”他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看穿了鸦影假装出来的同情，直刺他灵魂的最深处，“核心，是我从出生开始，做的每一个选择，留下的每一个脚印！”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片未来的废墟，而是死死盯住鸦影，一字一句，像炸雷一样响起：
“你们怕的不是我失控，你们怕的是，终于出现了一个，不肯按你们写的剧本演戏的演员！”
说完，他做出了最疯狂的决定。
“系统……断链！”
林深主动切断了，自己和系统之间最后那一丝微弱的情感连接！
失去了系统最后的保护，可怕的时间加速效果，立刻像冲破堤坝的洪水，淹没了他全身！
短短十秒钟，他的身体发生了违背生命规律的变化。
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结实的肌肉快速萎缩，乌黑的短发在眨眼间全白了，像雪一样披在肩上。
年轻英俊的脸上，爬满了又深又密的皱纹，皮肤干枯得像老树的树皮。
他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弯腰驼背的老人！
可是，和他这衰老身体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手心里那枚被重新拔出来的“心钥”。它不但没有变暗，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强光，亮得像正午的太阳！
“蠢货！这是‘法则反噬’！你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玄冥的咆哮声在他意识的边缘疯狂响起，充满了着急和愤怒。
林深咧开嘴，露出一口和他苍老面容极不相称的洁白牙齿，他的笑声沙哑而疯狂：“老子又不是他娘的神仙，活那么长干什么！我敢赌的，从来就只有这条捡回来的烂命！”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高高举起那枚璀璨到极点的心钥，对着整个记忆深渊，发动了他最后一次，也是最决绝的一次权限命令！
“回到那一天……我逃出实验室的，第一分钟！”
刹那间，强光吞没了一切。
……
现实世界。
一直静静躺着的林深，身体毫无征兆地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高压电打中。
“噗！”
一口鲜血从他嘴角喷了出来，滴在地上。
苏晚棠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她扑过去，却惊恐地发现，林深的容貌在短短一两秒内，竟然肉眼可见地老了十几岁，额头前面甚至出现了一撮刺眼的白发！
但幸运的是，他剧烈的抽搐停下了。虽然脸变老了，呼吸却奇迹般地平稳下来，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手指还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深！”苏晚棠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它掉下来。
“他……他回来了？”灰鸽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死死盯着控制屏幕上的数据，“系统有反应了！他的生命体征稳定住了！可是……可是时空核心的同步率……我的天！已经冲到48%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负责警戒四周的阿铁突然惊叫一声，他猛地指向窗外的夜空：“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震惊地抬起头，只见那片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虚拟星空图上，代表着“时空核心”最终位置的轨迹，那条原本笔直射向他们城西废品站的巨大金色光柱，竟然……竟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奇怪的弧线，慢慢地偏转了方向，最后，落在了城市东南角——一个已经废弃了很多年的，老地铁站的位置！
所有人都惊呆了，说不出话来。
只有玄冥还在凝视着虚空，它那从来没什么波动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相信的震撼。
它低声自语，像是在对昏迷的林深说话，又像是在对这片被彻底搅乱了的时空说话。
“小子……你不仅改写了记忆……你还偷偷地，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在时间线上……埋下了一颗谁也想不到的炸弹。”
强光终于完全散去，从林深身上发出的那种恐怖时空波动也平息了。
他衰老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像一座基石被抽空的古老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