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那副眼看就要散架的身体,突然间挺直了。
他佝偻的背,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钢条硬生生撑了起来。满头的白发下面,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就像是深渊里突然点着的两团鬼火,异常清醒,看得人心头发慌。
他甚至没管旁边伸过来想扶他的手,用他那嘶哑又急促的、像生锈锯子拉木头一样难听的声音,猛地划破了废品站死一样的寂静。
“灰鸽!”
“在!”灰鸽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就站直了。
“去!把咱们所有回收站的备用电源,全给我接上,接到东南边那个老地铁枢纽去!”林深的命令硬邦邦的,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灰鸽却愣住了,一脸不明白:“老大,东南枢纽?那条线三十年前就废了,现在最新的电子地图上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林深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的笑,那笑里带着看穿一切的讽刺:“就因为没人管,没人记得,用它当个‘假核心’发射塔,才最能吸引那些烦人的苍蝇。”
他慢慢摊开一直颤抖的右手,手心里,那枚用无数废品零件重新拼出来的“心钥”,正在一下下轻轻跳动,像个活的心脏。
幽蓝的微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坚决。
“我在那片记忆的深海里,看到了他们想要的未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们不是要彻底毁掉一切,他们是……想逼我,坐到他们早就给我准备好的那个位置上去。既然这样,好啊,我就给他们一个‘林深’,给他们一个他们做梦都想要的‘核心’,让他们追个够!”
旁边的玄冥,那双老是半睁不睁的眼睛猛地眯成了一条缝,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你想用自己当诱饵?”
“诱饵?”林深自嘲地笑了笑,缓缓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望向远处那片被霓虹灯光和黑暗一块块切割开的城市,“我不跳进这个火坑,谁来替那成千上万个像我一样的实验体,把那扇通往地狱的门,给彻底焊死?”
这话,像一把大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那些曾经也被当做小白鼠的觉醒少年们,眼睛里立刻冒出了火。
“老大,干他娘的!”
“我们跟你一起干!”
苏晚棠没有丝毫犹豫,她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闪过决绝的光。
她立刻转身,通过手腕上的终端快速下令:“第一、第二民兵小队,马上行动,对东南区外围进行隐蔽封锁,只许出,不许进,一个外人都不能放进来!”
“明白!”
紧接着,她调出自己的个人终端,手指在光屏上快得像在跳舞,屏幕上闪过一幅幅极其复杂的珠宝三维设计图。
但此刻,这些精美的设计图被她飞快地拆解,变成了一串串让人眼花缭乱的信号代码。
“我用设计珠宝时搞出来的微型信号伪装技术,可以模仿生物频率的特殊波纹。给我十分钟,我能把你的生物频率完美复制到三百个移动终端上,让它们变成你的‘分身’,撒遍全城!”
“好!”林深用力点了点头。
另一边,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的阿铁早就忍不住了,他怒吼一声,振臂高呼:“兄弟们,抄家伙!老大要建塔,咱们就给他建一座能通到天上去的塔!”
他带着一群热血沸腾的觉醒少年,冲向那座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废料堆。
他们扛起锈迹斑斑的钢筋,拖动着又粗又重的成卷铜线,像一群发了疯的工蚁,涌进那条黑得不见底的地铁隧道。
他们要用的,就是这些被城市丢弃的垃圾,按照林深画的那几张简单的图纸,硬生生搭起一座能模仿“时空罗盘”能量波动的“假鼎阵”!
夜更深了。灰鸽已经化成了一道看不见的数据流,在城市庞大的市政电网里横冲直撞。
他绕开了所有安全防护,强行夺取了全市夜间照明系统的控制权。
下一秒,整座城市,数都数不清的路灯、广告牌、大楼外墙的灯光,不再平稳地亮着,而是开始用一种诡异的、带着某种生命节奏的方式,同步闪烁起来。
那闪烁的频率,和林深记忆里“时空核心”充能时的节奏,一模一样!
就在这一夜之间,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座用废弃地铁、垃圾金属和虚假信号堆砌起来的“幽灵枢纽”,悄无声息地建成了。
玄冥像个真正的幽灵,在黑暗的地铁隧道里飘着巡视,他的脚尖离地还有三寸,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看着那些少年们用汗水和蛮力搭建起来的、时不时冒点电火花的铜线阵,眉头忽然紧紧皱在了一起。
他身影一晃,出现在正在隧道口默默抽烟的林深面前。
“你用的这阵法图,是《洛书》的逆序排列?”玄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惊讶和怀疑。
林深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那点红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映出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仿佛八卦在转动的虚影。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在缭绕的烟气里,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肯定:“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生,这是天地间的规则。但我偏不!我就要让它‘土克水’——这个阵,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自以为掌握了宇宙规则,靠着算法和数据吃饭的混蛋玩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鱼肚白才刚刚出现在天边,城市上空就响起了刺耳的尖啸声。
三架通体漆黑、造型古怪的无声飞行器,像盯上了腐肉的秃鹫,精准地调转方向,直扑东南城区。
它们的机腹打开,成百上千架“清道夫”无人机像马蜂一样倾巢而出,带着死亡的火光,扑向那座伪造的“能量核心”。
战斗瞬间打响!剧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一下子把黎明前的天空照得跟黄昏一样。
可是,作为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林深却早就退回到了废品站的顶层。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真正的石雕,远远望着那片由他亲手点燃的战火。
“你不去现场吗?”苏晚棠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平静得让人害怕的侧脸,忍不住问,“那里才是决战的地方。”
林深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没有一点波动:“这次不是去打,是等。”
他转过头,看着苏晚棠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疑惑,解释道:“我在那片记忆深渊里,不光看到了未来,还推演了影鸦的每一步行动。他这个人,自大、多疑,但又特别依赖他那套冰冷的系统规则。这座‘假核心’的能量波动再像,也骗不过他早就种在我身体里的‘种子芯片’。那枚芯片,只会跟我这个真人产生反应。所以,他一定会亲自来,用他最高的权限,确认这个‘核心’到底是真是假。”
“只要他踏进我们为他准备好的陷阱范围,”林深的眼里闪过一丝像猎人一样的光芒,“我就能用这个‘五行逆阵’,一下子切断他和背后那个庞大系统的所有数据联系!把他从那高高在上的‘神’,打回原形,变成一个普通的‘人’!”
远处的战斗越来越激烈。
东南枢纽的地面建筑,在“清道夫”无人机一轮又一轮的轰炸下,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阿铁他们用废铜烂铁搭起来的“假鼎阵”,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忽明忽暗,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细长的黑影,完全不在乎漫天乱飞的炮火,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枢纽中心那片被炸得最厉害的废墟上面。
影鸦,他终于还是一个人来了。
他全身都裹在黑衣里,几乎和周围的焦土融为一体,只有左眼上那枚怪异的菱形晶体,在疯狂地高频率闪烁,扫描着从地底下传来的混乱能量。
他好像确认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觉得胜利在握的冷笑,抬起手,正准备把自己的最高权限接入那股狂暴的能量源头。
就是现在!
废品站顶层,林深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声吼出了最后的指令:“收网!”
这一刹那,全城那三百个伪装成林深的信号源,同时熄灭!
由灰鸽操控的、全市同步脉冲闪烁的灯光,也一下子全部暗掉!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东南地铁枢纽的地底!
一道粗壮的、逆向旋转的青铜色光流,毫无预兆地从地底猛地喷发出来,像一条挣脱了所有锁链的恶龙,直直地冲向天空!
影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换成了他从未有过的惊吓和无法相信。
他感觉自己和高维系统的连接,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巨大剪刀,“咔嚓”一声,彻底剪断了!
“不可能!”他失控地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逆转《洛书》的运行规则?!这绝对不可能!”
林深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片阴影里,每一粒灰尘里钻出来,带着透骨的冰冷和嘲讽,在影鸦的耳边嗡嗡作响:
“你说,我是你的儿子?”
“那你应该记得——我爸教我的第一课,就是‘规则,生来就是让人打破的’!”
这话音还没落,地面“轰”的一声炸开了!
十二根用无数回收金属熔铸而成、刻满了扭曲诡异符文的巨大“镇魂桩”,像地狱里伸出来的獠牙,猛地从地下刺出,以一种玄奥无比的阵势,一下子把影鸦死死地困在了正中间!
一座真正的“反噬之阵”,此刻才正式启动!
影鸦拼命挣扎,想从里面逃出来,却发现自已所有的能量和权限,都被这座诡异的阵法压得死死的,一点都动用不了。
一道模糊的虚影在他面前慢慢凝聚成形,正是玄冥。
老人的声音古老而充满威严,像是神明在进行最后的审判:“凡是偷窃‘鼎火’力量的人,必定要承受‘心炉’反噬的刑罚。”
同一时间,百里之外的废品站最高点,林深举起了一把巨大的工业焊枪。
他没有去看被困住的影鸦,而是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对准了那片由数据构成的虚假星图轨迹中,最亮的一颗“星”。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爸,你说过,我能改变那个坐标点……那今天,儿子就给你焊一道,能回家的退路。”
焊枪的喷口,喷射出的不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融合了他自身“心炉真火”与脚下这百万吨废品共鸣产生的、高度浓缩的螺旋能量光束!
这道光束撕裂了夜幕,精准无比地射向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整片虚假的星图开始剧烈地摇晃、震动,仿佛有一份古老而至高无上的协议,正在被这从凡间燃起的火焰,强行修改、重写!
而在谁也看不到的、废品站最深的地底,那枚被层层保护起来的、真正的“时-空-核-心”上面,一行读数,悄无声息地从49%,猛地一跳,变成了53%。
紧接着,它开始用一种稳定而强有力的节奏,自己跳动起来。
就像一颗,刚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