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不再被锁链吸走的那一刻，燕南泠只觉得手腕一松。她低头看去，原本紧贴皮肤的铁链像是失去了力气，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嗡鸣。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可意识还在撑着。
她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刀光从高台侧翼劈下。
那道影子踩着残破的符文冲了过来，每一步落下，地面都腾起一阵焦黑的烟。他没有停，也没有躲，直直朝着主链枢纽扑来。
是萧无痕。
他手中的软剑划出一道弧线，狠狠斩在连接石柱的粗链上。火星四溅，震得整座高台都在晃。第一刀没断，但他立刻抽剑再斩，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灵教主猛地转身，掌心翻出一团黑气，直射萧无痕胸口。那股力量撞上去，他的身体顿时一歪，肩胛处裂开一道口子，血瞬间浸透衣料。可他还是把第二刀送了出去。
“咔——”
主链终于出现裂痕。
萧无痕踉跄上前，左手撑住石柱，右手抓住燕南泠的手腕。他用力一拽，副链崩断，她整个人向他倒下来。脚踝还卡在槽中，他弯腰去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血从她小腿流下，滴在他手背上。
“别怕。”他说。
话音刚落，灵教主已经抬手，掌心凝聚起一团浓黑的光。那光旋转着，像要撕裂空气。
萧无痕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惧意。他把燕南泠往怀里一揽，背对着即将落下的攻击。下一瞬，那道黑光砸在他后背，骨头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倒。
反而笑了。
“我说过，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他松开抱住她的手，迅速从腰间抽出短匕。没有犹豫，反手掷出。匕首穿过空气，精准钉入阵眼边缘一块完整的石板。
“轰！”
整座高台剧烈震动，符文接连熄灭。红光跳动了几下，像是随时会灭。碎石从头顶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萧无痕一手搂住燕南泠的腰，另一只手撑地，借力跃起。两人落地时已在祭坛边缘的一块平台上，离中心远了些。他半跪着，把她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跌坐下去。
她靠在他肩上，呼吸很浅。手指动了动，想抓住他的衣角，却使不上力。
“走。”他低声说，“我带你回家。”
她的眼皮抖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萧无痕靠着石柱喘息，右腿已经不能动了，靴底烧穿了一半，皮肉焦黑。他抬起手抹掉脸上的血，发现指尖都在抖。
但他还是把剑横在身前。
灵教主站在高台中央，双手结印，口中念着听不懂的话。星形疤痕在他胸口缓缓渗出血丝，颜色发黑。他盯着这边，眼里全是怒火。
“你敢毁我大阵？”
萧无痕没答。他只是把燕南泠往身后拉了拉，让自己挡在前面。
“暗卫首领的命，也是命。”他说，“但它今天，归她了。”
灵教主猛然抬手，五指张开，地面裂开数道缝隙。黑气从缝中涌出，缠上断裂的锁链。那些铁链开始蠕动，像活过来一样，缓缓朝他们爬去。
萧无痕咬牙站起来，左腿勉强支撑身体。他把软剑换到左手，右手摸向后腰——那里还有三枚透骨钉。
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但他知道，只要他还站着，就不能让那人靠近她一步。
燕南泠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站得很直，哪怕浑身是伤，也没有弯一下腰。她看见他抬起手，将一枚钉子夹在指间。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天她在药庐外采药，摔进山沟，是他把她背回来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步步走，走得极稳。
后来宫变那夜，他替她挡下毒箭，也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倒了下去。
原来他一直这样。
不是非得说什么动人的话，也不是非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只是每次都会出现在她最需要的地方，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生。
她抬起手，想去碰他的衣角。
指尖刚触到布料，一阵剧痛从脚踝传来。她闷哼了一声，额头冒出冷汗。
萧无痕察觉动静，回头看她一眼。见她醒了，眉头皱了一下：“别动。”
她看着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你……为什么要来？”
他收回目光，盯着前方逼近的锁链：“你说过要去北郊布防。”
她愣了一下。
那是他们在祠堂密室出来后说的话。那时他们刚拿到兵防图，准备转移伤员，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灵教主抓走。
他记得。
所以他来了。
哪怕他知道这里有禁制，有杀局，有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活着出来的危险。
他也来了。
“我不是让你等支援吗？”她问。
“等不及。”他说，“我不能等。”
黑气已经缠上平台边缘，石砖开始发黑、龟裂。锁链越爬越近，距离他们只剩几步。
萧无痕把最后一枚钉子夹好，深吸一口气。他不能再退了，再退就会带着她一起掉下高台。
他必须在这里，把这条路守住。
燕南泠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
“你干什么？”她问。
“待着。”他说，“别添乱。”
她瞪着他：“我没有弱到要你一个人扛。”
“我知道你不弱。”他低声说，“可你现在流着血，站都站不稳。”
“那你呢？你也快撑不住了！”
他顿了一下，嘴角扯了下：“但我还能动。”
话音未落，一条锁链猛地弹起，直扑他面门。他侧头避开，右手甩出透骨钉。钉子穿过黑气，击中锁链根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
另一条趁机绕到背后，狠狠抽向燕南泠。萧无痕反应极快，翻身挡在她前面。铁链扫过他的手臂，皮开肉绽。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燕南泠伸手扶住他，发现他的体温正在下降。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没了血色。
“萧无痕。”她叫他。
他没应。
她用力掐他胳膊：“看着我。”
他转过头，眼神有点散，但还是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要是死了。”她说，“我就永远不原谅你。”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下。
“不会死。”他说，“我还得带你回家。”
他又站起来，举起剑，面对剩下的三条锁链。
灵教主的声音从高台中央传来：“你以为你能护住她一辈子？”
萧无痕没有回头。
他只是把剑尖指向地面，低声对她说：“抱紧我。”
她没迟疑，伸手环住他的腰。
下一瞬，他脚下发力，带着她冲向尚未被黑气覆盖的缺口。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地面掠过。一条锁链追上来，擦过他的后背，衣服撕裂，血喷了出来。
但他们冲出去了。
落在祭坛外围一块相对完好的石台上。
萧无痕跪倒在地，再也撑不住。他靠着石柱滑坐下去，呼吸急促，手指无力地垂着。
燕南泠趴在他胸口，听见心跳声很乱，但还在跳。
她抬起头，看见灵教主站在高台中央，双手高举，口中咒语越来越急。地面裂缝扩大，黑气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下面钻出来。
她抓紧萧无痕的衣服。
“我们还没输。”她说。
他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但确实有人在靠近。
他睁开眼，看向她：“周晏来了。”
她点点头：“我们能赢。”
他看着她，忽然抬起手，擦掉她脸上的血迹。
“你说过要改革医署。”他说，“要建女子学堂。”
“你还答应过，带我去边关看雪。”
她眼眶红了：“我都记得。”
他笑了笑：“那就别停下。”
她握住他的手：“你也不准停下。”
他点头，慢慢把剑重新握紧。
高台上的黑气突然凝成一道人影，缓缓降落。
灵教主一步步走下来，脚下不留痕迹。
萧无痕撑着地面，试图再次站起来。
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
但他还是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