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剥完了一颗花生,把花生仁丢进嘴里,又拿起一颗。
他抬眼瞥了陈启明一下,嘴角挂着一丝嘲弄。
“你图啥?你图他念着你的好?陈启明,你是不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傻了?庞大海是什么人,你大学时候还看不明白?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放屁!”陈启明脖子一梗,脸更红了,“大学时候那是大学时候!那时候咱俩不也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把对方脑浆子都打出来?”
这话一出,李大牛剥花生的手停顿了一下。
“呵,”李大牛干笑一声,又开始剥花生,“那时候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为了抢那个‘优秀学生干部’的名额,你半夜偷偷往我水杯里放泻药,这事儿你忘了?”
陈启明一愣,随即也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我操,你还记得呢?那你呢?你他妈为了评奖学金,把我辛辛苦苦写的论文,用涂改液改了三个错别字,还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低级错误,害我被导师当着全班的面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招损不损?”
“彼此彼此。”李大牛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你为了追中文系那个系花,天天搁人家宿舍楼下弹吉他,唱的还是《两只蝴蝶》,全校都知道有个傻逼叫陈启明,唱功跟驴叫唤似的。”
“总比你强!”陈启明不甘示弱地回击,“你给人家写情书,开头一句‘亲爱的同学,我观察你很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跟踪狂呢!把人家姑娘吓得一个礼拜没敢出宿舍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些早已封存在记忆角落里的、年少轻狂的蠢事全都翻了出来。
那时候的他们,一个是学生会主席,一个是团委副书记,为了各种名头争得头破血流,用尽了各种现在看来幼稚又滑稽的手段。
烧烤店的喧嚣仿佛成了背景音。
在油烟和酒精的催化下,两个早已被社会磨平了棱角的中年男人,仿佛又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两个精力旺盛、彼此较劲的少年。
不知不觉,桌上的空酒瓶又多了两个。
陈启明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他拿起酒瓶,给李大牛满上,也给自己满上。
“大牛……”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啊。”
李大牛端起酒杯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对面那个平日里永远衣冠楚楚、此刻却像个流浪汉的男人,心里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谢我干啥?谢我听你在这儿掰扯这些没用的?”
“不。”陈启明摇摇头,眼神里透出一丝酒后的清明,“谢谢你……还肯听我掰扯这些没用的。”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大牛沉默了。
他看着杯中澄黄的液体,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路都是自己选的。”
他把那杯酒也喝干了,然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陈启明,你听着。这世上的事儿,就那么回事儿。你觉得你是在为他好,可人家没准觉得你是在挡他的路。你拼了半辈子,觉得离了你不行,其实啊,这世界缺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他把空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真觉得受不了,就放下。辞职不干了,天塌不下来。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你天天喝闷酒的。偶尔歇一歇,死不了人。”
说完,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桌上。
“我走了,还得回去写报告。你自己在这儿慢慢想吧。”
李大牛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陈启明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李大牛那略显臃肿的背影汇入街上的人流,直至再也看不见。
他拿起一串已经凉透了的烤韭菜,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凉了,还带着一股辛辣的苦涩。
……
同一片夜空下,清芷女子中学的德育处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柳韵坐在她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但并未点燃。
柔和的台灯光线勾勒出她保养得宜的侧脸。
在她对面,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叫小杨,是校长庞大海新招来的秘书,人长得白净帅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此刻,他正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小杨,别紧张。”柳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我跟你说的,都记下了吗?”
小杨连忙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与渴望交织的光芒。
“记……记下了,柳主任。”
“很好。”柳韵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把那支未点燃的香烟在烟灰缸里轻轻敲了敲,“庞校长这个人,念旧。尤其是对王德发,那份情谊,比金子还真。但有时候,太念旧,就会看不清眼前的路。”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情人的耳语,却又带着冰冷的寒意。
“陈启明就是他眼前那块绊脚石。陈主任是个好人,太好了,好到有些不合时宜。他总想把庞校长往‘正道’上拉,却忘了,庞校长想走的,或许根本就不是那条路。”
小杨听得心惊肉跳,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场豪赌,赌注就是他的前程。
“那……柳主任,我具体该怎么做?”
柳韵笑了。
她将那支烟重新夹在指间,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很简单。你要做的,不是去离间,而是去‘亲近’。”
“亲近?”小杨一脸不解。
“对。你要比陈启明更懂庞校长,更体贴他,更支持他。陈启明不让他做的事,你帮他想办法做;陈启明劝他别喝的酒,你陪他喝。你要让他觉得,你才是那个真正理解他、支持他的‘自己人’。”
柳韵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男人嘛,尤其是有权力的中年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两种东西。一种,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另一种,就是比自己儿子还贴心的‘干儿子’。”
她看着小杨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意有所指地说。
“而你,正好两者都占了。”